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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自是白衣卿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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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的王都尤为热闹,大街上到处都是挤来挤去兴致高昂的行人,还有身形轻巧的小信童在人群中穿来跑去,大肆宣传着什么。
原来今日就是省试放榜的日子,除却大量赶考的书生,还有大批好管闲事的百姓,挤在榜前查看着。月朗虽然心急,但实在挤不过那些人,索性就回了客栈,若自已榜上有名,还怕没有人不急着告诉自己么?
果然,他前脚刚踏进店门,老板就殷勤的迎了上来:“恭喜李公子,李公子可是头名啊,小的心想公子远在异乡,不能及时与亲友同乐,就自作主张备了几桌酒席,当做公子的酒宴,不知可好?”
月朗此时也十分高兴,未想事情竟如此顺利,也不再推脱,“如此,那就多谢老板美意了。”
正午时分,看榜的书生几乎全回来了,中了的,把酒言欢高谈阔论,不中的,捶胸顿足唉声叹气,就连老板留他们吃一顿晚饭再走也不情愿,当下收拾了包袱就离开了。因而晚上一起吃饭的都是中了的书生,也有几个落榜却心胸豁达的,一帮人说说笑笑直到很晚才散去。月朗却不回房内休息,说是要出去走走醒醒酒。
约莫是戌时时分,一阵有力的敲门声惊醒了已在打盹的苏府后门的家丁,他赶紧扶了扶歪掉的帽子,不耐烦的说道:“谁啊?这么晚了,来了来了!”
原以为也是苏府的家丁之类,没想到是一个从未见过的俊俏少年,看他一袭青色长衫,风度翩翩,像是一个书生,可又没有像往日里所见书生们的迂腐之气,他不敢造次,陪着小心问道:“公子有何事?可是寻错了地方?”
月朗笑笑,“没有,我是本届的考生,来找你们老爷的,劳烦小哥通报一声。”哦~原来又是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酸书生,这么晚了还从后门进肯定有猫腻,八不成又是一个行贿的,多亏得老爷今年担任主考官,这样的人他这几日见得多了,“快回去吧!老爷已经睡了。”说完就打算关门。
月朗看他的神色,心知他定是误会了自己的来意,抬手止住了即将合上的朱门,依旧笑笑的说道:“小哥怕是多想了,我是此次省试的头名,你们老爷也认识我的,到时,你就把这个交给他。”
家丁看到自己的手中被塞进一个精致无比的桃核微雕,像是挂饰,已被佩戴之人磨得发亮,看来有一定年头了,难不成他是老爷的故人?家丁看他说的恳切,不像扯谎,将信将疑的看了他几眼后跑去为他通报了。
不出他所料,不过片刻,苏伯父就快步赶了过来,一向处变不惊的苏尚书此时也激动不已,一把拉住立在门外的月朗问道:“你是从哪得到那个东西的?你到底是谁?”
“这是苏伯父生辰时送给子期的啊。”月朗说的平淡,苏仲举却如遇雷击,连连倒退几步,呢喃道:“你竟然还活着,竟然还活着……”
那天,苏仲举书房里的灯一直亮到深夜,月朗细细的向他讲述了自己当年如何死里逃生,如何在孔明镇隐姓埋名的过了那么多年,然而不知为何,月朗却未怎么提起秦桑一家人,只说受了当地人不少照顾,苏仲举边听边唏嘘,直叹老天有眼。月朗也不向他隐瞒,坦言自己回到王都就是为了替顾家报仇,恳求苏伯父助自己一臂之力,说罢还重重下跪。
“你这傻孩子,有心是好,但仅凭你一人之力如何斗得过他当今帝王?”苏仲举着实无奈,赶忙伸手去扶跪着的月朗。
月朗却不肯起,坚定的说道:“可以的,事在人为,他昏庸无道,残暴不堪,早就不得民心,难道苏伯父真的甘心为这样的人效力?”
“不甘心又如何?他是君,我是臣,读书之人为的不就是效忠吾主,报效国家。”
“若我们能重新拥护一位贤明的君主呢?”月朗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动着烛火那样灼人的光辉,苏仲举几乎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这孩子,是要变相的弑君啊!这与他一直接受的思想显然严重冲突,可他与顾全的友情又不允许他放着月朗不管。
谈话一直在进行,已是凌晨时分,月朗终于颤抖着站起,经过他不懈的劝说,苏伯父刚才终于点头了。
很好,有了苏伯父相助,一切便会容易的多。
当苏伯父扶着他走出书房,推开门就看到芷言哭的梨花带雨的脸,此时的她再也顾不上多年来父亲教导的种种礼仪,一把抱住还站不稳的月朗:“子期,子期,子期……你真的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看到自己平日温婉的女儿此时又哭又笑,完全不顾形象,苏仲举只是悄悄的叹了口气,也不把她拉开。
月朗眼神复杂的看向伏在胸前哭泣不止的芷言,犹豫良久,最后还是抬起手臂轻轻地抱了抱她,温柔的说道:“是的,我没死,我回来了,不要哭了。”
芷言终于抬起头来看向眼前貌似潘安的俊秀少年,却发现他的眼里也似有泪光闪烁,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原来芷言听说父亲把一个书生带进书房聊了很久,实在放心不下就偷偷跑来看一下,谁知竟然听到了这样震撼的消息。
苏仲举默默地看着微风里那一对相拥而泣的璧人,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接下来的几日,月朗常来造访苏府,与芷言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两人常会走在苏府的花园里聊着以前的事,感叹物是人非,但他大部分时间都和父亲呆在书房里,也不知在说些什么,她问起,父亲就说在传授他一些玄学知识,为了帮助接下来的殿试,再问,父亲就不愿多说了。
今年的殿试轰动了整个王都。
“阿禄,你听说没,圣上对新科状元极为赏识,殿试之日就夸他有宰相之才呢!”说话的是一个极年轻的轿夫,清秀的脸孔稚气未脱,怕是等的急了,便与身边的伙伴说起话来,那个被唤作阿禄的小厮正准备接话,扭头瞥到阿福身后的朱红官袍,立刻收敛了笑容,使劲地朝着阿福身后努了努嘴。
到底是小孩心性,阿福只当阿禄在做鬼脸,兴致更加高涨了,他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悄悄的凑到阿禄身边说道:“现在,王都都在传我们老爷很快……”阿福突然噤了声,背后升起的凉意像尖刀划过他的脊梁,这才反应过来阿禄刚才为何神色有异。
“我很快就会怎样?说啊,怎么不说了?”
阿福连转身的勇气都没有,重重的跪了下去:“大人饶命,大人饶命,是小的胡言乱语,小的该死,大人饶命啊!”额头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如此沉重,刘相听来却异常舒心,直至晚风中已经飘散着甜腻的血腥味,刘相才一脸满意的踢开瑟瑟发抖的阿福,轿帘一掀弯身坐了进去,今日皇上将在琼苑开设琼林宴宴请新科状元与百官,他作为百官之首,自然要赶去赴宴。
想他刘徽之乃是两朝宰相,权倾朝野一时,如今名声竟盖不过一个刚中状元的毛头小子。说来这都是那苏仲举的“功劳”,自从他被提拔为兵部尚书后,几番与自己作对,无奈他精通玄学又气度非凡,皇上对他的重视早就超过了年迈体衰的自己,近年来他的势力确实削减了不少。
他不由又想起当日高堂之上,那个一身月白长袍、省试第一的李月朗,在回答皇上问题时那般自信的神态,论国策,他口若悬河,这不稀奇,古怪的是在皇上问起玄学问题时,他竟也讲的天花乱坠.
据他所知,李月朗不过是一介草民,如何会学习玄学这样繁复花妙且并未在民间盛行的贵族文化?可气的是,皇上在听完李月朗的对答后哈哈大笑,也不顾他的面子,当着重臣之面称月朗当真担得起白衣卿相四个字。进士科本就称为宰相科,皇上的话很难说没有言外之意,难道皇上真的会让一个弱冠少年来担当宰相的重任?这未免也太荒唐了些,但自己也不能掉以轻心,待会儿琼林宴上,看他怎样教训教训那个无礼后生。
刘徽之合上了眼,缓缓地捋着胡子,在摇摇晃晃的轿子中暗暗盘算着对付月朗的计策。
沉寂三年的琼苑好久没这么热闹了,雕龙刻凤做工精美的灯座上镶满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照的整个琼苑流光溢彩,自从皇上说烛火熏眼,郢国的王宫便不再用灯火照明,用的都是各地进贡的夜明珠,这也使得夜明珠身价暴涨,一珠难求。
月朗身着赤红官袍,腰束玉带,端坐在摆满珍馐美食的几案前,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身披薄纱的宫娥轻歌曼舞,卷起阵阵香风,不停的有大臣起身朝他敬酒,恭贺他高中之喜,他不敢托大,都一一起身回敬过去。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切美好恍惚如梦境,好像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总是发生的那么突然,比如当年,一夕之间他就从贵族公子沦为待斩的阶下囚!月朗愤愤的看向高台,那个罪魁祸首还是在享受着众人服侍,百官朝拜,而为什么像父亲爷爷那样廉洁善良之人却不得善终?凭什么?……到底,凭什么?
月朗缩在衣袖里的手不自觉的握紧,神色也有些变了,这时,旁边的苏仲举轻轻地拍了拍月朗的臂膀,低声说道:“期儿,我明白你的心情,但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伯父教训的是,是我大意了”他又何尝不知自己失态?纵然伯父早就千叮万嘱过自己一定要沉住气,但对着自己的灭门仇人,血气方刚的他如何沉得住,就像殿试当日,他衣袖中的拳头从未松动过,回去一看,指甲早就嵌入血肉了,苏伯父看到后倒抽一口凉气,心疼的责备他太不爱惜自己。
那边的刘相看到自己最大的两个敌人亲如父子,气愤无比,端起酒杯假装悲痛的说道:“听闻李状元爷爷刚过世,只差一点就等到状元公你光耀门楣之日了,真是可惜可惜啊。”他说的悲痛,实则是在指责月朗不尽孝道,不替爷爷守丧反来考取功名,刘相得意的环视全座,发现已有大臣在交头接耳了。
月朗怔了一下,继而更为悲痛的说道:“这是爷爷生前最大的愿望也是他的遗愿,我实在一刻也不敢拖延。请皇上恕罪!”
刘相又想说什么,却被皇帝打断:“卿家一片孝心,何罪之有?倒是宰相你,提起李卿家的伤心事,破坏众人兴致,有罪的是你才对!”
刘徽之未想到皇上对月朗竟恩宠至此,连忙跪下请罪,苏仲举看着刘相诚惶诚恐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悄悄的对着月朗说道:“期儿,我要送你一份大礼。”月朗还未反应过来,苏仲举已大步上前,跪下请恩:“陛下,李状元年少有为,甚合我意,臣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陛下恩准。”
“说!”
“小女苏芷言与李状元年纪相当,实在是一对璧人,希望陛下赐婚!”
“这,,,准了!哈哈哈“皇上正是酒酣耳热之际,又是宠信的臣子提出的要求,自然满口答应。刚还因为刘相挑拨而冷下来的宴会顿时热闹了起来,处处觥筹交错。
月朗却有些怔,没想到苏伯父竟然让皇上赐婚,真是……他的眼前突然闪现过一个绯色的影子,他抬起酒杯一饮而尽,低低的说:“对不起。”苏仲举正在接受百官的祝福,谁也没看见他的落寞,同样,谁也没看见角落里刘相因气愤而苍白的脸孔。
次日破晓时分,王都郊外的乱葬岗上多了一句新的弃尸,用一床破旧的草席裹着被随意的扔在那里,两个到此捡拾死人之物的乞丐看到新的弃尸,高兴的上前掀开草席,看看有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张清秀的稚气未脱的脸,额头上红紫一片,看他的衣着像是官府人家的小厮,突然,一个乞丐尖叫起来:“这不是替宰相抬轿的阿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