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凰于飞》冰淇淋不冰

16、锦鲤《八》

　　“先生最近过的倒是越发自在，远远一望气度便引人折服，只看孤王这副忧愁世俗之气，倒是大大有了秋冬萧瑟之气，只怕是。。。”陈王边笑边谈，眼角扬起了几道淡淡的皱纹，笑容也有了无奈，作为君王，他的身上总是带着一丝儒雅气息，穿着便服来雅居阁时常让清河觉得他更像一个入仕的大夫。
　　“王上这是多虑了，古人称智者劳心，这天下之大，事事皆虚费神，自是常人所不能体谅的，如今清河正是依靠着王上所造的太平躲懒过日子，自然自在。”清河笑道，见茶已出色，便倒了两杯，袅袅的热气带着茶香，两人一时都不说话，只握着手上的杯子细细品着。

　　“一年一年总是这样，周而复始的做着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殿试是又要开了，出题选考面见任官，一轮又一轮，忙完了还会有其他的事情等着没有喘气的机会。最近总觉得并非是孤王拥有了天下，反倒应该说是天下拥有孤王，为这天下不断地耗费精力。”陈王说着揉了揉揉额角，几根银色的头发在鬓角煞是显眼。
　　“王上是又多想了，虽然每年都会有殿试，但这也是寒窗学子唯一的期望，多少人就指着一年的这个时间，在王上眼里只是周而复始的事情，却决定了很多人的命运走向呢。”清河笑道，顺手揭开了小碟上的丝罩。
　　陈王只看了一眼就摆了摆手：“许连胜这差事当得真不错，整日赶着让孤王多吃一口，连着你这都带上了。”
　　“那王上就用一口吧。”清河瞄了一眼，倒是齐齐整整的四色宫廷点心。
　　“整日都是这些，再好的胃口也没了。你且用一些吧。”陈王笑道。
　　清河愣了一愣，却是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听闻从不曾在宫外食用任何吃食包括水，自己这的茶也是内侍泡了才退出的；就是在嫔妃那里也是看着嫔妃吃过才就一口。

　　清河笑着拈了一块豌豆黄，细细嚼着，本来他也不爱吃甜的，可此刻如芒在背，倒吃不出半丝甜味，只觉得口中满是干涩。
　　看他吃完了一整块点心，陈王微笑着问道：“先生觉得这点心还可口不？”
　　清河取茶略略清了清口，才笑道：“宫中点心制作精良，也小巧，只一口量，不损伤仪态，只是清河实在吃不来甜食，再精致的点心，终究也不合适。”
　　说完这句话，陈王哈哈大笑：“清河此言正合我意，这腻腻的，还是留给那些爱吃甜头的。估计许连胜倒是个喜甜的，自己觉得好就往别人跟前送，却没想想是否别人也和他一个心思。”
　　“许公公也是好意。”清河垂下眼，手指摩挲着杯沿。
　　“开头是好意，做着做着只怕就变了味了。”陈王漫不经心的翻弄着点心，自嘲的笑笑，又提起精神把话题到底岔开来，“这次还是想和你说说今年殿试的题目。。。”

　　待到许内侍来敲门，两人才发现已经是申时三刻。
　　陈王揉了揉额角轻叹道：“和先生说话倒是省劲，心也静；回到宫中又是看不完的烦心事，眼下我那几个小子闹腾的厉害，却无一可堪大用，真该把他们也送去好好参加科举一步一步走上来方知人上人之不易。”
　　清河笑，眼观鼻鼻观心，陈王每次在这总要抱怨上几句，听听也就罢了。
　　“有机会我倒是希望带他们来给先生相相看可有帝王之相的。”
　　清河自嘲：“我最是个闲云野鹤的性子，眼中也只能看到这些，王上让我看，恐怕真是皆不得眼了。”
　　陈王再抑制不住大笑，拍着清河的肩膀：“先生这话说得倒是，陈国怕也是没几个人能入先生的眼了。”

　　送到雅居阁门口，清河看着陈王上了马车，脸上带着笑心中却微微不悦，觉得这次陈王出行怕是之前也听了什么才几番暗示，看着许内侍拉好车帘，回首对清河作揖后附耳道：“先生这雅居阁往来人多又杂，也该注意清理下门户，莫要污了王上和先生的眼。”
　　说罢，便随着马车走远了。

　　清河回头看见烛儿立在入口望着自己，脸上带着一丝欲言又止，点了点头，两人进了雅居阁。

　　“。。。先生面见的时候，这位姑娘却埋着头只往阁里冲，被许内侍带着侍卫拦了下来，问她她却嚷着要见先生您。一时也不敢发作，只好先捆了在柴房，等着先生您辨认过之后再定夺怎么处置。”烛儿一边说一边取钥匙打开柴门上的大锁。
　　清河满肚子的疙瘩，等看见一身黑衣的连玉叶嘴里塞着麻布五花大绑端端正正坐在柴房地上时，更是迷茫了。
　　烛儿手脚利索的拽出连玉叶口中的麻布，在清河的目光示意下退出了柴房顺手关上了门。
　　清河顺手拉了一个劈柴用的小凳坐在连玉叶的对面，望着那张白净却带着焦躁盯着自己的小脸，温和道：“姑娘来这里必是有急事。清河愿闻其详。”
　　“清河先生，你是陈国最受陛下看中的雅士，老板娘和我说到这里就能找到你，也许还能看见陛下，我并不想给你惹麻烦，我只是希望您能和陛下说一声，饶过我们连家，这么久以来我们连家男丁流放女子为奴，所受的惩罚已经够了，我们如今只希望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病了能去医馆看病抓药，仅此而已。”连玉叶说着也不顾自己还被捆的动弹不得，就要跪倒向清河拜，却立刻滚在地上，沾了满脸的尘土。
　　清河哭笑不得扶起她，喊烛儿进来带着连玉叶下去松绑略略梳洗一下再带去书房。连玉叶张嘴就要说什么，清河已经猜透了她的心思：“柴房会客不是清河的会客之道。”连玉叶满脸疑问地点了点头，临出门还是忍不住扭头看了清河一眼。

　　清河正往书房走，看到贾韦手里拿了两个拜帖走了进来，看见清河立刻快步奔来，喜洋洋道：“哥哥，刚刚康王府送帖子来，说本月初七是世子柳姨娘的生日，请了朝中好些官员前去庆祝，哥哥的帖子也送来了，倒是沾了哥哥的光，竟连我也有份。”这段时日贾韦常去清河家照顾锦鲤，和清河也随意了一些。
　　清河接了请帖，心中纳闷，今天这些事倒是巧了，全凑一块了。

　　书房中，清河点了檀香，泡了一壶瓜片，烛儿领着洗漱完毕的连玉叶便出现在门口。
　　“姑娘家中可是有什么困难？”清河递了一杯茶给连玉叶，看起来她已经从之前柴房中慌乱而焦躁的情绪中回转过来，此刻莲瓣小脸上带着凝重的表情紧紧抿着嘴唇，似乎怕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来，低着头微微眨动着如扇的睫毛思索着，水葱样地手指捏着茶杯饮了几口，半晌才慢慢说道：“我出生时，连家已经是今日的模样，是以也不曾有过落差，只是纳闷为何我的娘亲和别人不一样，要么整日说着我听不懂的话要么就在拭泪，对我的教导也与别的小伙伴不一样，每日练字学礼，偶尔旁人拿我们家说笑，母亲也是牵着我迅速走开，从不与人争辩。我们那小院住的只有婶婶姨娘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生下来据说就被抱走了，父亲对我是一个遥远的字眼，从小到大，我见到他的次数五个指头就可以数的过来，连家的男人只有病了才能回家来养病，有的还在路上就病死了，所以我们期待并害怕他们的归来。生活全部都是娘亲她们整日劳作维持着。我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躺在冰冷的床上看娘和婶婶们凑在一根蜡烛前做针线换点零钱。”
　　说到这，连玉叶的脸上带上了一丝冷漠：“我十岁的时候最小的婶娘生病痛得快要死去了，可没有医馆愿意上门看病，哪怕我娘带着我跪在门口也没人理我们，还把我们轰出门。回去的时候我婶娘身子都硬了，可是眼睛都没闭上。家里的钱全部凑出来也不够买个薄棺的，大婶娘说连家的人再落魄死了也还是连家，不能变成孤魂野鬼忘了根。。。那天我的大表姐就给送走了。。。”
　　清河盯着手中的茶杯，似乎茶香全变成了苦涩的气息。
　　“不知道是因为那天在人前的卑微变成了我娘心里的刺，还是小婶娘的病死让娘心里不安，那天之后我娘也跟着病倒了，从前她那么要强，就是在那些说风凉话的人面前她也总是挺直了腰板，头发从来不乱。可病倒后她就变了，似乎这几十年来所受的重担都压了下来，好好一个人整天就是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每日早晨醒来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试试她是不是还有呼吸，我都怀害怕有一天早上醒来会发现她会。。。”连玉叶再抑制不住声音里的哽咽，房间里回荡着女孩子轻声的啜泣，似乎连那哭也不敢大声也是在克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