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在岸上》逆槐

6、剩菜与玫瑰

　　【十一】

　　据说人类失恋的时候有一疗伤妙招就是暴饮暴食，小美人鱼虽然不太确定她这副德行是否就是失恋，但是在美味王子的后花园里来场大餐倒是甚合她心意。无论是骨肉匀停的侍女，还是颇有嚼劲的侍卫都可以拿来打打牙祭，她最近被魔药折腾得有些虚弱，正好食补。于是小美人鱼拎着她飘飘欲仙的白纱裙子，迈开水泡一般轻盈优雅的步子，在庭院里寻找起今天的夜宵。

　　忽然一双手掐住她的脖子。小美人鱼被猛得拖进了灌木丛里，啪一声被掼在了地上。不怎么疼，反而绵软湿滑。她立刻起身，却被一把短刀顶住了咽喉，生生又被压住。

　　“可真是一个绝顶美人。”拿着短刀的是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钢盔的面罩放了下来，看不清面目。蒙面侍卫拿着短刀在小美人鱼的颈部游移着，突然刀尖一挑，划破了她的领口，让她白皙的胸部暴露在月光之下。刀尖犹如舔舐一般在小美人鱼的心口划过，蒙面侍卫的声音带着粘腻的叹息：“可惜了，按照我的口味本该先杀你，不过既然上面交代了，我只好先宰了你的情人。”

　　情人？小美人鱼低头一看，发现她居然扑倒在黑发骑士的身上，不准确的说，是扑倒在黑发骑士的尸体之上。他闭着双眼，睡着般的安详，甚至还带一丝笑意。他的手脚上没有挣扎的伤痕，只是肚腹破裂，内脏四散，简直像被被怪物掏空一般，只是鲜血并无喷溅之状，只是淌成一滩。恐怕黑发骑士是喝了些什么药物昏睡之后，才被人杀死，然后再将尸体剖堂挖腹，造成这般惨状。

　　“小美人，你别害怕，你马上就要和你的死鬼情人见面。”蒙面侍卫加重了力道，刀刃浅浅地切入小美人鱼的皮肤，泌出一串殷红的血珠。“据说这宫中有妖怪吃人，你在幽会的途中被妖魔给杀了，你说王子殿下会不会伤心？他是为了你死而伤心呢，还是为了你勾引他的伙伴而伤心呢？”

　　小美人鱼忍不住笑起来，这个杀手好不专业，偏偏爱跟目标聊些有的没的，简直就像不入流的小说里面的炮灰反派，派这样一个话痨来杀人实在是失策。

　　小美人鱼的笑容媚极而淡，如同雨珠跌落在莲瓣的一瞬，让心跳都为之一顿。蒙面侍从握刀的手也顿住了，软软地垂了下去，终于“叮”的一声，刀跌落在地上。他伸手摘下自己的胸甲，脱下自己的衬衫，露出了小麦色的皮肤。

　　小美人鱼摇了摇头，蜜糖公主手段实在不够利落，居然让自己的手下化妆成王子的侍卫，若是出了点意外被人发现乔装改扮之举，岂不是显得居心叵测？要知道现在两国还是在谈着和平协议，商量着边贸通商，公主她又怎么才能解释得清楚呢，毕竟现在，小美人鱼就是这个意外。

　　蒙面侍卫将十指插进自己的胸膛，将脱一件马甲一般将肌肉皮肤向两侧掰开。血液喷溅了出来，染红了小美人鱼的白衣，他却连哼都没有哼一声，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的心脏露了出来，夹在柔软起伏的肺叶之间，扑扑地跳动着。小美人鱼伸出手，柔柔地向那蒙面侍卫的胸口拂去，仿佛是去摘枝头的一朵娇花，可她手却摘下了那颗人心，新鲜柔韧的触感熨帖着她的掌心，温热的血滑过她的指尖，沿着她白皙的手腕，蜿蜒地消失在她宽大的纱袖里。小美人鱼合拢了五指，任那颗心裂做几块，跌进尘土中去了。她低伏着，在尘埃中摸索，终于捧起了黑发骑士的心脏。那颗心早已冷却，干涸收缩，散发着死亡的腥气。

　　剩菜，真是难吃。

　　小美人鱼叹了口气，却使劲地咬着，认真地嚼着，一丝一缕都吞下腹中去。

　　甚为一个美食家，她怎么能吃剩菜呢？

　　小美人鱼突然觉得有点郁闷。她郁闷的并不是她怎么不早点吃了黑发骑士，反而是黑发骑士就这样死了。她拍了拍肚子，满腹的冷硬，其实是黑发骑士别别扭扭地安慰更暖和些，无论他是碟剩菜，还是新鲜出炉。

　　“得手了没？”灌木丛后突然传来低低一声。

　　小美人鱼转过头去，来人依旧是王子侍卫的打扮，看来蜜糖公主也没太傻，总算还派了个望风的。

　　待来人看清小美人鱼手捧人心大嚼的造型，他不禁飙出了这辈子最高的音阶：“有妖怪——”

　　可惜这嗓子刚刚嚎出口就被生生掐断，同时一起断的还有这个人的喉咙。小美人鱼一松手，那尸体就麻袋一般萎顿在地。突然周围响起一片脚步声，无数的火把明晃晃地照向这边。

　　看来蜜糖公主其实并不傻，反而是早有埋伏，就在等着这一嗓子“妖怪”，好赶来发现她和黑发骑士被妖魔杀死于幽会之地，只可惜她才是货真价实的妖怪。

　　小美人鱼终于吃尽了黑发骑士的心脏，用袖角擦干净唇畔的血迹，才缓缓站起身来，迈着轻盈的步子，向一片火光中的美味王子走过去。

　　“吃人的妖怪……”蜜糖公主看到一地的惨状，尖叫起来，晕倒在美味王子的怀里。

　　侍卫冲上来，用绳索捆住她，将小美人鱼按倒在地。小美人鱼却尽力抬着头望向王子。

　　美味王子现在既然知道了她是妖魔，又会怎么样呢？

　　美味王子低着头，的脸藏在阴影里，小美人鱼看不清。

　　【十二】

　　人类以为他们的地牢很结实，可惜对于小美人鱼来说这不过跟纸糊的一般。她只要对狱卒笑那么一笑，立刻就可以上大马路上去遛弯儿了。不过，她目前依旧躺在潮湿的草垫子上，听着虫子在里面忙忙碌碌地爬动的声音。

　　留住她的不是地牢，而是一朵玫瑰。

　　带着露珠的玫瑰，就和美味王子曾经簪在她发间的玫瑰一样。狱卒就这么随手抛在她脚下，没说什么就转身去了。小美人鱼拿着这朵玫瑰左看右看，她既不明白美味王子的意思，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情，所以她就乖乖地等，等美味王子。可惜她等来的却是蜜糖公主。

　　“后天一早我就和王子举行订婚典礼。”昏暗的地牢里没有旁人，于是蜜糖公主并不掩饰她的怨毒，“你告诉过你的，离我的男人远一点。”

　　小美人鱼偏着头，伸着手指头一算，后天岂不就是朔月？她大概不能遂了公主的愿望，反而得去找美味王子才行。唉，可怜的公主，小美人鱼在心中暗叹，亏好只是订婚，如果是结婚岂不是立刻就要变寡妇？

　　“你居然吃了他，我也要尝尝你的肉的滋味。”

　　这愿望未免也太危险了，她的血肉可都是人类的剧毒，吃下去绝不会是有益身心的体验。等等，她可没动美味王子一根手指头，小美人鱼不禁抬头望向蜜糖公主。蜜糖公主的脸扭曲着，恐怕任谁看到她这副模样都不觉得她是块蜜糖：“他本来是我的骑士，我也发誓要嫁给他。可我的父王不同意，所以八年前他被赶出了我的国家，后来他成为了王子殿下的伙伴。这次我同意和王子订婚，也是为了和他重新能够在一起。”

　　原来如此，蜜糖公主荼毒王子的甜食本来就是为了黑发的骑士，而黑发骑士口中痛苦的分离说的就是蜜糖公主。

　　“你就是拿这张脸迷惑男人吗？”蜜糖公主抬手捏住小美人鱼的下颚，眯起她琥珀色的眼睛，细细地端详，“难怪国王怕王子被你引诱，拒绝联姻，所以才让骑士看住你，只要王子亲近你，就让骑士杀了你，谁知你连骑士都迷惑了。”

　　所以，美味王子才不再看向她，也不再送她玫瑰，小美人鱼不禁微微地弯起了唇角。可是她的掌心被玫瑰刺痛，那现在这朵玫瑰呢？是否因为她反正都要死了？

　　美味王子还爱她吗？即使她是一个妖魔。

　　“不，我的骑士不会变心，只是因为你是个妖怪！”蜜糖公主一边嘶声说着，一边从手袋中拿出小巧的匕首，银亮亮的刀刃，柄上镶着殷红的宝石。一刀，小美人鱼的脸上滚落血珠，红得像刀柄的宝石。两刀，小美人鱼的皮肉翻卷开，犹如狰狞的笑容。三刀，纵横的伤口纠缠住银色的刀刃，一片模糊。

　　蜜糖公主住了手，她低头轻轻吹了吹小美人鱼的伤口，柔声问道：“你疼吗？却如何及得上我的百分之一，千分之一。”她一把将小美人鱼推倒在地上，尖声笑了起来：“后天的晚上会燃起庆祝的篝火，而你将会被绑在十字架上被烧死。你就顶着这张脸去见上帝吧。”

　　小美人鱼抬起头，怜悯地看了眼蜜糖公主离去的背影。她伸手抹去脸上的血迹，肌肤依然玉一样的莹白，全无伤痕。虽然很疼，她却不怕，因为她是不老不死的魔物，这点小伤不过瞬间就痊愈。但是若伤在心里，就正因为不老不死，可就永远都会痛下去。她到时是否又会像蜜糖公主一样痛极而狂呢？

　　黑发骑士那碟剩菜依旧还在她的胃里翻腾，若是换做美味王子又会如何呢？

　　小美人鱼轻轻地哆嗦了一下，其实她也是个没出息的。

　　她怕疼。

　　但是，她也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