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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VI.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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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长的葬礼结束后，人们离开了墓园，只留下莫洛斯孤独地伫立在伊万的墓碑前，低着头一动不动。
撒加向他走去，一只手拍上肩膀，普洛夫在他身后严厉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没关系，普洛夫，让他过来吧。”
莫洛斯抬起头，依然笑容温和。撒加和普洛夫这才发现，在整个葬礼中，莫洛斯都没有失去过笑容。
这比失声痛哭更令人心碎。普洛夫放下手，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担忧的话语即将脱口而出，又被他堵在了紧咬的牙关之后。
丧亲使人悲痛，劝慰使人软弱，一切言语在此时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应该怎么做？
莫洛斯并非看不懂他的担忧。他抹了一把湿润的脸，收起笑容。
“放心吧，拉斯科尼还需要我，我不会这么轻易地倒下。你先回去吧。”
普洛夫只好垂下眼：“我知道了……”
他看了撒加一眼，示意撒加和他一同离开，但撒加没有注意到他的目光。
被晾在一旁的短暂时间里，他默不作声地在心里推算了一番。
在这场葬礼中下葬的不只有“伊万”，十数个崭新的十字架立了起来，昭示着战斗的惨烈异乎寻常。然而这样的战斗依然没有波及离战场不远的居民区，这不正常。
对方必然增大了对拉斯科尼施加的压力，却将这份压力限定在前线战场的范围内，并且一出手就瞄准了重要人物，只怕意在从根基上动摇拉斯科尼。这也许是某种突变的预示，撒加希望能够掌握更多信息。
普洛夫没有得到回应，在莫洛斯的暗示下离开了。他离开之后，莫洛斯转身拄着铁锹走向教堂，撒加没有半分犹疑地跟在他身后，注视着他步履蹒跚的背影，在教堂后门的阶梯上颓然坐下。
坐下的那一瞬间，这个坚强地支撑了整个拉斯科尼的男人似乎终于不堪重负，迅速变得苍老，灿烂的阳光令他眼角的细纹更为深刻。
“如果我没有逼着他参军，他现在一定还在大学里教书吧。”
撒加坐到莫洛斯的身边，中间隔着一臂的距离，疏离又透着安慰和亲密。
“他是你的……”
“我的亲弟弟。他上战场时只有你这么大，第一次杀人时吓得做了半个月噩梦，我他调去后勤，但他自己又走上了前线。我从来不知道我弟弟竟然会这么勇敢，但他就这样坚持了下来，在拉斯科尼人民的心中，他才是真正的精神领袖，象征着永不投降的决心和持续战斗的勇气与力量……我本想找个机会让你们见一见的，他对你很有兴趣，但前线的战事一直很紧，他是总指挥没办法抽身……现在总算能好好休息了。”
莫洛斯用力搓了一把脸，撒加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点上一支塞给莫洛斯。
“……哪里来的？”
“普洛夫家的角落里捡到的。”撒加也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立刻被老烟的辛辣呛出了眼泪。
莫洛斯大笑起来，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同样也被呛得泪流满面。
“这烟可有些日子了。我记得伊万也不会抽烟，还是到了军队以后学的，以前那么乖巧的孩子，连逃课打架都不会，参军之后什么坏习惯都学会了。”
莫洛斯的目光变得有些恍惚，这是一种陷入回忆的表情，撒加抹了抹眼角，问道：“后悔吗？”
“怎么可能不后悔呢，战斗持续了这么久，什么信仰理想都碎了，多少次我都想直接投降好了，他们并不想对我们赶尽杀绝，只想我们投降归顺。是伊万一直支撑着我战斗下去，告诉我绝对不能放弃拉斯科尼。因为他，我才没有倒下，勉强维持着眼前的平衡。可这条路走下去是条死路，这些话我不敢对任何人说，只能告诉你，只有你和这一切没有任何关系。现在伊万也走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战斗下去，拉着数百人的生命一起走向灭亡。”
他就像神话里的赫拉克勒斯，走到了命运的十字路口，任何一个选择都足以对他的未来造成巨大改变。
而他的未来也正是拉斯科尼的未来。
“如果是你的话，你会怎么做？撒加，回答我，我觉得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撒加吸了一口手上的香烟，他已经渐渐地习惯了这种味道。烟雾缭绕中，他移开目光，看向墓园中密密麻麻的十字架丛林：“我也有一个弟弟，双胞胎弟弟，我们一起长大，形影不离。后来我们在一个重大事件上产生了分歧，我抛弃了他，整整十三年。我以为这样就能够让他离开我所带来的灾难，但他还是走上了同样的道路，或许直到最后我们都没有和解。”
“为什么？”
“因为我是个懦夫，不敢正视真实但丑恶的自己，他希望我去战斗去征服，我却将一切罪责加诸于他，他的人生被迫因此产生偏离，背负了本不属于他的负担。我亲手推开了我的弟弟，而你的弟弟却能够一直和你在一起，为共同的目标而努力，并肩作战，直到最后都贯彻自己的信念，这对于一个战士和一个弟弟来说都是莫大的幸福。你是个好哥哥，比我称职得多。”
莫洛斯自嘲地笑了笑：“我不需要你开解我，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方向。狡猾的小子，别避开话题。”
“我什么也给不了你。”撒加掸开落在膝盖上的烟灰，站起来：“去看看你的士兵，你的人民，或许你能找到答案。”
他走下台阶准备离去，如果再留在这里，他很难不以自己的意志去影响莫洛斯，他会要求莫洛斯坚守到最后一刻，为了家园和人民战斗到死。这是他的信念，但不是莫洛斯的，莫洛斯才是这里的领导，而他只是一个过客，没有决断的权力。
莫洛斯在撒加走上平地的那一刻叫住了他：“你能记住我们吗？”
撒加回身，莫洛斯坐在高高的台阶上平静地俯视他，“记住我们，记住这个地方，记住我们的战斗和死亡。你会记住我们吗？”
“我会的。”
撒加将右手按在心口上，无论莫洛斯是否看得懂，他以此为誓。
在墓园外的一颗大树下，撒加毫不意外地看到了本该早已离开的普洛夫。
“不放心吗？”
他走到普洛夫身前，这个沉默而忠诚的巨人点了点头，忧虑地看向撒加身后。
莫洛斯的身影被教堂的拐角所遮挡，他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墓碑和十字架，他的神情看起来很想跑过去，让莫洛斯完好地出现在视野中，确认他并未消失。
这种急切一闪而逝，而后普洛夫收回目光，看了撒加一眼，大步走开。
撒加加快两步，与普洛夫并肩而行。
“你要相信他，他比你想象的坚强。”
“你什么都不知道。”
撒加一愣，印象里普洛夫并不是这么主动且在言语上具有攻击性的人。
“我的确什么都不知道，你愿意告诉我吗？”
普洛夫哼笑一声，显得尖锐而失常。
“你还好吧？普洛夫？”
撒加不无担忧地搭上普洛夫的肩膀，这是一种亲近的表示，身高差令这个动作有些困难。好在普洛夫没有反感，他看了那只手一眼，恢复了往日的漠然。
“你想知道的，我可以告诉你。莫洛斯相信你，所以我也选择相信。”
撒加放下手，露出一丝微笑。
普洛夫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语言。撒加耐心并温和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普洛夫才开口：“我听莫洛斯说，你认为自己从1990年来到了2030年。”
“是的，我在这个世界遗失了四十年。”撒加笑了笑，“简直就像一个早该作古之人诈尸还魂，这个世界于我而言太过陌生。”
普洛夫点点头：“我知道了，那就从这个世界说起。”
与撒加原本所处的有着神明看护的世界大不相同，这个世界如今充满动乱与不安。战争延续自上世纪末期，本已趋于平息的世界战争在二十一世纪初再度复燃，民族与宗教冲突愈演愈烈，时至今日，称之为第三次世界大战也不为过。
谁也不知道这样的局面到底是怎样形成的，似乎冥冥中有一只看不见的手主导了这一切，原本互相敌视的国家，原本毫不相关的国家，乃至原本和睦相处的国家之间，纷纷像是被不和女神投下了仇恨的种子，迅速生根发芽开出了黑色的花朵。
政权倒台，信仰崩毁，和平短暂的景象被血与火湮灭，不公与仇恨被无止尽放大，除了杀戮和掠夺再无其他。
或许人类本就是好战的生物，永不停歇，永不满足，所以才能不断地走在前进的道路之上，尽管身后无数尸骨横陈，每一个脚印都带着刻骨的深红。
“俄罗斯在几年前爆发了内乱，就像你看到的，战争很早就开始了。最初只是不满与反对的潮流，各地民众纷纷游行示威高喊着要政府下台，斗殴火并每天都有，很快就变成了大规模多区域的暴动。”
“这和其他国家的战乱有什么关联吗？”
“或许吧，等到我们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有办法停止了。”
普洛夫可能从来没有一次性说过这么多话，他喘了一口气，脸色有些难看。
撒加体贴地保持了一个温和的侧面，继续倾听。
没过多久，统一政府被撤除，国家破碎成大大小小的独立区域，各党派组织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头，开始对周边区域发动进攻，意图扩大自己的领地夺得更多权力。
在这个过程中，有的势力崛起，有的势力消失，而拉斯科尼位于俄罗斯南部山区，是该区域抵抗军的最后防线，莫洛斯兄弟所带领的军队在反击战中节节败退，最后退守拉斯科尼。
如今整个拉斯科尼地区已经被包围，他们只能做着困兽之斗，负隅顽抗。
敌方的优势是压倒性的，但或许杀戮的名声太过难听，他们需要拉斯科尼主动投降屈服，所以并没有赶尽杀绝，覆盖式的轰炸只在战争初期为了震慑而进行过几次，人民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剩下的人是这片土地最后的脊梁。
之后是漫长的消耗战，饥饿、疾病、创伤所带来的死亡消磨着所有人的意志，如果没有莫洛斯和伊万，拉斯科尼早已沦陷。
然而就在昨天，原本已僵持在某种平衡中的战局突然倾斜，所造成的结果就是莫洛斯的弟弟战死。支撑着拉斯科尼的支柱断了一半，剩下的那半根也在迷惘中摇摇欲坠。
撒加本能地感觉到异常，他嗅到了某种阴谋的味道。
半个月后，撒加的伤痊愈，在这期间，拉斯科尼的战局发生了重大变化，撒加的担忧正逐渐变为现实。
平衡被打破了，事态迅速走向了无法预计又透露着不祥的方向。
——莫洛斯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大量军火，和敌方打得难解难分，似乎每天都有喜人的战果，但细想之下根本毫无进展，只有人员和物资依然不断地被消耗着。莫洛斯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些军火的来历，他的下属们对他近乎盲从，撒加的警示也只换来惨淡一笑。
“我知道，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
除了战斗就是死亡，他们别无选择。
葬礼之后，莫洛斯撤除了对撒加的监视，转而安排他做了后勤一群妇孺的助手。
而普洛夫早就回到了前线，埃尔斯特在强烈声明自己也是拉斯科尼的子民，有义务参与战斗之后，也扎根在了战场上，这样的局面一形成，独自一人承担整个拉斯科尼医疗重任的瑟娜立刻捉襟见肘起来。
撒加对这样的安排很不满意，在一群普通人冲锋陷阵的时候让一个圣斗士滞留后方，这是不应该的。但另一方面，正因为身为守护人类的圣斗士，他才不能走上这个战场。
日复一日，莫洛斯和他那些源源不断的军火都让他耿耿于怀，不祥的预感缠绕在心间，而莫洛斯却摆明了孤注一掷的姿态。
“瑟娜，你知道莫洛斯所说的武器补给是哪里来的吗？”
在病床前忙得热火朝天的瑟娜闻言回头瞪了他一眼，冷冰冰地丢下一句：“我不知道。把斧头给我。”
床上那个离奄奄一息仅一步之遥的的伤员听到这句话猛然挣扎起来，他满是血污、伤痕累累的双手紧紧攥住瑟娜的手臂，面容近乎崩溃：“不要砍掉我的腿啊，瑟娜，我还能走路！我还能战斗！”
“你会死的。”
“我要我的腿！”
瑟娜不忍地移开了目光。如果在平时，这样的伤口的确不会恶化到需要截肢，但战时简陋的设备和短缺的医药已经令太多伤员变成残废或尸体。
她没有办法，即便背负这些伤员的仇恨，她也只能这么做。
撒加给斧头消过毒，摸了摸刃口确认它足够锋利到斩断肢体。瑟娜的犹豫和痛苦他都看在眼中，那个伤员即将失控时，他闪电般出手敲晕了他。
不断挣扎着的伤员骤然瘫倒，撒加掂了掂另一只手上的斧头，提议道：“换我来？”
瑟娜摇摇头，握住伤员的手，轻轻放回他身边，用绳子固定好，然后才回道：“不了，你按住他，中途可能会醒过来。”
她最后消毒了一次斧头和伤员已经大面积坏死的小腿，深吸一口气，斧刃冰冷的锋芒刺得她双眼生疼，她忍耐住这份疼痛，紧握斧柄高举过头，深呼吸三次，强迫自己停止颤抖。直到连发丝都静止了之后，她看准肢体上的标记，用力劈了下去。
“滋”地一声，鲜血飞溅，几粒血珠飞到她脸上，自面颊缓缓滑落。
“啊啊啊啊——”
伤员从剧痛中惊醒，惨叫中近乎残破的身躯如过电般剧烈颤抖，但他的体力早已被伤痛磨耗殆尽，撒加没费什么劲儿就稳稳地制住了他。
瑟娜强撑的镇定被击穿粉碎，斧头从她掌中滑落。撒加留意着她的情绪，一直严阵以待，此时眼明手快地一把接住斧头，以免它再制造一个残废。
在伤员撕心裂肺的哭号声中，瑟娜忍无可忍地背过身去，借以掩饰那一瞬间悲伤到狰狞的面容。
——快要崩溃了，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瑟娜，你去休息一会儿吧，剩下的交给我。”
撒加温柔地说着。原本不断挣扎的伤员此时只剩下因疼痛而带着颤音的哭泣，见他安静下来，撒加才拿起早已准备好的药物和绷带，麻利地给那只断腿止血包扎。
瑟娜依然背对他们站着，肩膀轻轻颤动。从撒加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她的侧脸，滑落的血珠像是一道泪痕，但她没有哭。
她比想象中更加坚强，或者说更加能扛。
断了腿的伤员慢慢平静了下来。他努力伸手，抓住瑟娜的衣角，嘶哑的声音断断续续：“瑟、瑟娜，别哭……你不要哭，我很好……我会活下去的……谢谢你……谢谢你一直陪着我们……谢谢。”
瑟娜沉默良久，轻声回道：“我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注意，文中那个斧头截肢非·常！不科学。我懒得改了大家不要轻信。
所有背景设定纯属虚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