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幸村 ...
-
“二小姐,您到哪里去了?一个真正的淑女是决不会穿成这样到处乱跑的。”一进门,就被管家川岛太太抓了个正着。川岛太太是菊枝的母亲,在莲家干了大半辈子,算是她的长辈,连她和樱的礼仪课都是她教授的,所以对他们的行为礼仪特别严格。
莲珞翻了个白眼不理她。反正在她眼里她就是没规矩没气质的野丫头,她莲珞也没有讨好她的必要。
“二小姐,您那是什么态度?老太爷让您一回来就去茶室见他。”刻板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常常让她怀疑眼前的人是不是和手冢那个面瘫症患者世出同宗。
“知道了。”随口回应了一声,挥挥手让她离开。
但是川岛管家并没有如往常一般走开,只是静立在一边,脸上有些踌躇。
“还有事吗?”
“先生和太太回来了,现在在房间里休息。”
莲珞愣了一下,没有料到那对常年做空中飞人的父母居然在这时候回来,心里有什么东西开始疯狂地嘶吼,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身后的川岛管家望着自己的小主人忽然变得阴沉的背影,露出担忧的表情。
笃笃笃
站在差室门外敲了三下门,里面传来莲老爷子缓慢而威严的声音。
“谁?”
“是我,听说您找我。”
“进来吧。”
唰——莲珞拉开拉门,抬眼望去,愣了一下。茶室里不只莲老爷子一人,他的对面还坐着一个少年。深紫色的头发是最美的菖蒲,一身水葱色的和服,露出莲藕般白皙优美的颈和精致的锁骨。皓腕轻抬,青葱般的手指拈着一粒乌黑圆润的棋子,黑白分明,意外动人。此时他微抬着头看她,眉宇间那一点点茫然和忧郁,撒开一张惑人迷醉的魔网,直勾起人心底最妖冶的涟漪。如此风姿,不是幸村又是谁?
这人,真他妈邪乎,天生当祸水的料!怪不得今天没跟弦一郎一起,原来是到这儿来了。
“怎么还不进来?”莲老爷子的提醒打断了莲珞的腹诽。
她赤脚踏进来,随手将门关上。
“你过来看看这局棋。”
依言盘腿坐在棋桌旁。棋盘上的黑白子已经到了相持阶段。从表面上看,白子略胜一筹,占着微弱的优势,但是黑子步步紧逼,毫不放松。只要白子稍一疏忽,黑子就会立刻反扑。但是无论黑子怎样反攻,最后的结果却一定是和局。不是白子棋力高强,而是这一开始就是黑子布好的局。他不能赢,却也不能输得太明显。到底是怎样的布局,才会走出这样的形势呢?
莲珞复杂地看了幸村一眼,没想到他正也呆呆地望着她,眼神哀伤而痴迷,欲言又止的模样让人心疼。莲珞别过头,假装没有看见他的目光,紧盯着棋子,脑子里开始复盘。一步一步,越想越心惊,霍的抬头盯住眼前的少年。四目相对,彼此眼里的心事流转。
“如何,丫头?”
莲珞的眼睛垂下来,睫毛像阴影覆盖,不流露任何情绪,淡淡的说:“很精妙的布局。步步为营,小心谨慎,能有这样的心机,的确不简单。”她抬起头,满是嘲弄地看了他。那一眼几乎让他刷白了脸,哀伤而绝望地盯着她,手指抠得紧紧的,陷进肉里去。
“啪嗒”落子的清脆声打破了这魔障。莲老爷子将棋盘上的棋子一颗颗放回棋盒。
“哈哈,好久没有遇到对手了。今天老头子我算是认输了。元三郎的孙子果然没让我失望。”莲老爷子哈哈大笑,显得极为开心,脸上皱纹全抖动起来。想来他是早就看出了幸村的用意。幸村的心思布局的确精巧缜密让人惊叹,但是面对莲健一这种修炼成精的老妖怪,显然还是太嫩了。
“您过奖了,是晚辈造次。临行的时候祖父就嘱咐我一定要好好向您讨教,说您在围棋上的造诣甚深,晚辈受益匪浅。”幸村坐正身子,不卑不吭地说。
“哈,元三郎那老小子总算说了句人话。这几天你就把这里当成家里一样,不必拘束,有空咱们再来下一局。”
“是。”虽然莲老爷子表现出了他的随和,但是幸村依然秉持着良好的教养,谦虚但不谦卑的语气,得体的微笑,斯文而大气的举止,贵气的气质无法掩盖,这一切都让莲健一满意。
“丫头。精市是我请来的客人,这几天你好好招待他,千万别失了礼数。”温和的语气却带着隐隐的警告。
“是。”
“打扰了。”
唰——门被拉开,黄昏的阳光一下子照亮了茶室的一角。她逆光而坐,脸上面无表情。
唰——门被拉上,屋子里又重新暗起来。莲老爷子出去了,茶室里徒留沉默不语的两人。
莲珞拈起一颗棋子,捻在指尖把玩,眼睛盯着棋子,嘴角挂着漫不经心却又讽刺味十足的笑。
“是我爷爷的意思还是你爷爷的?抑或是他们两个人的?”
幸村双目盯着草编棋盒中黑琉璃棋子,沉默不语。氤氲进来的橘红色霞光染在他半边脸上,梦幻般的温柔。
“切,还真顽固!”莲珞不屑地轻嗤一声,将白子丢进棋盒,发出清脆的琉璃撞击声。“怎么,你就甘心做棋子?”眉角轻挑,充满嘲讽的目光让幸村嘴边的浅笑越发苦涩。
“小珞,我们来下一局吧。”他忽然开口,语气淡淡的说不出的感伤。“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对弈过了。最近的一次还是两年前,我输了你一目半。”
他一边说,一边将装黑子的棋盒双手捧至棋盘中,习惯性的将黑子让给她。
“不用了。”她用手制止,语气冷淡而坚定,“我们互先。”
幸村呆了呆,目光黯下来。
互先的结果依然是莲珞执黑先走。莲珞的嘴角勾了勾,拈起一枚黑子。
“啪。”落子。第一手,天元。
幸村怔了怔,吃惊得抬头看对面的莲珞。只要有点围棋常识的人,第一手都不会下在天元。第一手下在天元,以后的棋就会变得很难走,那需要极强的统御全局的能力,行差踏错,就会满盘皆输。即使是国手,也不敢第一手就下天元。他们从小一起学围棋,她不可能犯这种错误。除非,她是故意的!
莲珞的嘴角挂着无所谓的笑,漫不经心,睥睨群雄。
眼前的小珞那样陌生,那样不屑和冷酷的目光几乎让他溃不成军。他的心破开一个大洞,乌溜溜地淌着血。
收拾好棋盘,幸村走出茶室,沿着回廊朝自己暂居的房间走去。天边的晚霞像娇羞的新娘,光洁的地板上被镀上一层淡金。廊檐下的风铃随风摇曳,发出叮叮当当古朴的声音。他忽然驻足,目光痴迷地望向中庭。
那个女孩静静地立于庭中,银兰色的长发被霞光染上一层橘红,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没有尖酸刻薄的话语和冷笑。她整个人柔和成天边绵软的云絮,定定地站成一个思念的姿势,忧伤像水一样一漾一漾的。只是一个背影,忽然就让人泪流满面。
觉察到他的目光,她转过身,隔着重重的花海望过来。
光影回顾,他忽然就忆起那些久远的记忆。
他随祖父第一次拜访莲家,乘着大人谈话的空隙溜到院子里玩。是暮春吧,满园的芍药开成一个花海,美得如同天上的火烧云。花丛中穿粉色和服的小女孩也是这样隔着花海远远地望过来,神情冷漠,眼里没有任何杂色,干净得让人心疼。那时侯的他们才几岁呢?
“小珞,我们来玩捉迷藏吧。”
“小珞,快躲起来呀!”
“为什么?”
“不躲起来就会被抓到。”
“那就抓到好了。”
“可是抓到的话就输了啊!”
“输了就输了,又不是真的。”
……
现在想起来,她从小就没有过孩子该有的表情。不撒娇,不哭泣也不笑,对于别人赠予的礼物也不表现欢喜。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这世上,真正接近过她的心的人恐怕只有那个人吧?
幸村回过神来的时候,庭院空空,伊人早已不知所踪,心里空空落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