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鹤轻歌》娘良姜

34、靳景贤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是真的，可是他居然就这么存在着，以一张如假包换的，靳景贤的脸。

　　苏景臻站在角落里，看着她整个人都柔软起来，微微笑的模样，从来没有过。

　　那个男人明明不是他的堂兄，他的堂兄，为了救自己深陷敌军阵营的妻子，早就死在七年前的那个酷夏。如今又怎么可能活生生地站在众人面前？

　　可是贺晞信，她牵着眼前男人的手，仿佛是世间珍宝般小心。

　　“怪不得……怪不得当时我找不到你……他们都说那个躯干是你，我不信，可是找了这么多年，心都寒了，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呢？”

　　“我慢慢说给你听。”

　　“ 恩。”

　　他们这样走出大殿，竟没有人敢拦着他们。太后努力控制住自己微微颤抖的手，将之从已经揉成一团的丝帕上离开：

　　“通知远丰侯了么？”

　　“是的。”

　　“你……还记得靳景贤的模样么？”

　　“……”

　　太后久久没有得到回答，于是转头去看她。

　　“娘娘，”卑微地弓着身子的女子哀怜地看着她：“郡主已经认定了。”

　　是啊，丰桐有些惶惶然，苏瑜苏珂两人终究还是棋差一招。贺晞还是没能逃过这个劫数。

　　他们从离将军府最近的神策门出去，贺晞踏上车辕时苏瑜正正赶到：

　　“贺晞！”

　　苏瑜很久没这么严厉的喊过她了，贺晞回头看他，却见他只是死死看着靳景贤。于是她便有了难得的一丝窘迫，刚刚换上的曳地八幅宫制裙幅散开来，上面被精心绣上的银线在月光下如暗夜流光，分外动人。

　　“我也是刚知道的，苏瑜，”她这样说着：“你也是刚知道的么？景贤回来了”

　　“你这么确定么？”

　　“他是我的丈夫，我比谁都确定。”她这么笃定着，一直如死水一般的眼睛现在微微泛着不祥的光。苏瑜明明知道是不对的，身后苏珂的私军正在赶来，他只要再拖延一会儿，一小会儿，无论是真律还是眼前这个男人都逃不过。可是看着贺晞眼里的光，他还是沉默着移开了身子。

　　“你真的不信我？”男子在上车前弯下身子问他：

　　“真是太让我失望了，你以前不总说能够透过现象看本质么？怎么几年不见，竟退步了呢？”

　　苏瑜看着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我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面我最爱的人死了，我只能一个人活着，到哪里都是一个人，回到家也只有一个人，冷冰冰的很大的房子，后来我就一直待在北疆不回来了。

　　梦里面我白了头发，有了皱纹，如同行尸走肉般活了很多年。

　　可是那是梦，梦醒的时候，我爱的人还在那边，就在那边，谈着他的栖凤琴，我一叫他，他就回头了。这可不像是在梦里，我怎么叫他，他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你今天叫我好几回了。”

　　“恩，我怕万一叫你你不回头怎么办？”我坦率地说。

　　他似乎不能理解，但还是笑了笑，勾起手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这个动作太亲昵，我居然有些不能适应，像个呆子一样看着他。他似乎也愣了一下，回头去弹琴的时候我看到他手指都抖了。

　　我们之间隔了那么长的时光，一点一点补回来不太容易，可是我想，应该也不难。

　　中午的时候我想起来，他以前很喜欢吃的一道菜，那时候是在季希仁家吃到的，隐约记得他赞过一句，于是我学了好久终于学会的。

　　这道菜格外讲究刀工，我刀法其实不错，可是要将一块豆腐片成八十多片，可是要练很久的。在我做的时候他进了厨房，似乎迟疑了一下，将头搁在我肩膀上，说：

　　“你怎么想起来做这个？”

　　他说话的时候鼻息轻轻喷在我的颈窝，我十分不习惯，可心里却有些欢喜：

　　“因为你喜欢吃啊。”

　　“我……好像都没见你做过。”

　　因为那时候还没练好啊，哪敢在你面前献丑。

　　“你不是说君子远庖厨么？快点出去。记得去喊安阳。”

　　他微笑着答应了。

　　安阳似乎对父亲忽然出现有点不大适应，所以我想让他们多相处一阵子，毕竟父子连心。其实我本来并不喜欢安阳，他娇生惯养，城府过深，身上沾满了深宫的那种让人厌恶的味道。

　　但是他的父亲回来了，他一定可以将安阳教导的很好，所以我想试着去接近我这个儿子。这个家，少了他又怎么完整。

　　“郡主，”彩儿在后面叫我：“府外……”

　　“将他们都赶走。”我小心护着手上的文思豆腐，没好气道。

　　“……是……”

　　“文思豆腐？”年纪轻轻便是京都府尹的青年诧异地又重复了一遍。

　　“怎么？”

　　“这道菜……靳兄当年倒的确在我家吃过，那时候我还是一介白丁，是我娘子亲手下的厨，后来据说贺帅向她讨教过做法。那文思豆腐……”

　　“好了！谁想听你说那什么劳什子的文思豆腐。彩儿，你再把今天的事说一遍。”

　　彩儿只得又事无巨细地重复了一遍。

　　“贺虾儿……这是魔怔了。”

　　苏珂看了眼不争气的弟弟，又将目光投向了角落里的青年：

　　“你呢？你怎么说？”

　　苏景臻慢慢抬起那张与靳景贤几乎有七成相像的面孔，目光迥然：

　　“他不是，就算是，也不能是。”

　　苏瑜一震动，与苏珂对视了一眼。

　　是了，那个男人，即使是靳景贤，也必须不能是。

　　真律的好心，霁和王朝消受不起。

　　他送来的，是贺晞唯一的弱点，也是整个霁和王朝的硬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