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鹤轻歌》娘良姜

35、风华无双

　　他们再次见到贺晞的时候，已是半个月后，她不知是停了劝说还是怎地，终于开了将军府。

　　彩儿说，郡主你终于想通了，府里白菜都快吃光了，而且你天天拿鱼唇野鸡熬高汤，真心吃不消啊……

　　贺晞没理她，她用重金买来，存放在富家冰窖里的芭蕉叶，将蒸笼围得密密实实，蒸笼底部事先铺好蒜末香草，中间放了个矮瓦罐，瓦罐周围一层蔬菜一层禽肉一层堆放着刚从海口运来的海味、用桂枝熏制半月有余的野猪肉，山味之王的蕨菜、粉嫩雪白的芋头、还有剁成小块山鸡、拆掉整个大骨的鳜鱼……皮色黄亮的火腿委屈地露了一个头出来，一点都不起眼。

　　最后在芭蕉叶中间放一个盛了少许水的碗，让其中间微微下陷了一个弧度，这是为了让蒸腾出来的汤汁自然的流入到瓦罐中……

　　“这是宁城那边富家人的做法，我当时学的时候在想，也许他会喜欢，你觉得他会喜欢么？”

　　“他用惯了江南菜色，也不知这种做法他喜不喜欢。”

　　“要不是今天少了一味汤，我也没想到这道菜色。”

　　“算了，蕨菜还剩下些……今日似乎有些干咳，还是炖川贝雪梨吧，彩儿，把襄州送来的川贝拿些过来。”

　　炉子里蒸腾的水汽渐渐铺满了整个厨房，苏瑜看着那些水雾中她忙碌的样子，十分陌生。

　　“彩儿上次跟我说，她能把一寸多的方干片成八十多片，我还不信……你说她是什么时候练得这功夫？”

　　“许是景贤去世之前，要是景贤还在世的时候看到她有这手艺，没道理不跟咱俩炫耀不是？

　　苏珂挑了挑眉，算是认同了这个说法。

　　“你说……那小子也真够不争气的，枉费我们兄弟俩一番苦心，现在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苏瑜笑了笑，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便将头转向一边，苏珂识趣地闭了嘴。

　　“奶奶身体怎么样？”

　　“还好，就是老寒腿经常犯。”

　　青衣男子沉默了一会儿：

　　“云姨怎么照顾奶奶的，怎么这种磨人的病也得上了。”

　　苏景瑧面色平淡无波，单手负起背转过去，将一只手虚虚握起用指节敲了敲桌面：

　　“大伯很想你。”

　　青衣男子嗤笑一声：“

　　“你又自作聪明，老头子就算想我也最多假模假样酸几句，又怎么会被你看出来。”

　　苏景瑧握紧了搁在桌面上的那只手。

　　“不要再费尽心思试探了，没用的，我说我是靳景贤，那我就是。”青衣男子笑了笑，自顾自地说道：“你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没有的话，我先回了。”说着就要起身。

　　“你怎么忽然冒出来的！”他忽然脱口喊了出来。

　　正午的阳光直射进宽敞的大厅，一切都是明亮坦然的样子，青衣男人回头朝他笑，像是在哄孩子般的语气：

　　“我闻到香气了，今天中午留下来吃饭，尝尝你嫂子的语气……呵！说到这个，我倒真没想到，她还偷偷留了一手。”

　　“你要真是靳景贤，那便算了，若你是假的，那我不会饶了你，靳家也不会！”

　　青衣男人倏地伸出手拽过他的衣领：

　　“你还真是被捧杀了，幼时那份机灵城府，奶奶教你的东西都被吃进狗肚子了！派你这种满瓶不动满瓶摇的小孩来京都，是想毁了靳家么？”

　　他语气中的不屑和轻视深深刺伤了苏景臻，他下意识地就想动手，却在眼睛余光瞥到门口的影子时猛地收劲，差点被反弹回来的力道甩出去。

　　曾经策马金戈挥斥方遒的一国统帅，梳着温婉的堕马髻，端着香气四溢的汤罐，长长的白玉一笔寿字簪上停留了一只蝴蝶，翩翩欲飞的样子轻盈美丽，那张脸那么陌生，笑容也是。

　　“原来他们把你也带来了，正好安阳应该也挺想你的，我让人叫他。”她这样说着一点都不像是她说的话的语句，一边将汤罐放下，用食指和拇指去捏靳景贤的耳垂，怕烫一般。

　　“不了”他低着头，忽然笑起来：“麻烦嫂子了，我朝上还有事，先走一步，代我向二位侯爷告辞。”

　　她笑着允了。

　　苏景臻走过她身边的时候，看到那只蝴蝶，仍然是那样的姿态，以最美的形态凝固在她鬓边，原来是和田玉上的沁色，被巧手的工匠雕成了这样生动的样子，为美丽的容颜增加艳光。

　　原来她在我心里，一直是美的。

　　苏景臻恍恍惚惚地想。

　　然后他又想到江南夜色下抚琴的名妓，出口成章的名门闺秀，倚门嗅青梅的小家碧玉。那么多那么多的女子，竟没一个及得上已经韶华尽逝的她。

　　自己却没有发觉。

　　她不是京城保养精细的贵妇，她的鬓角眼尾，已经留下太多时光和风沙的痕迹，远远望去，即使是比她大了将近一旬的太皇太后都要更显年轻。

　　可是她看自己的时候，自己竟会不自禁地手足无措，面对那个男人的时候，会语无伦次，方寸大乱，她那样温柔的笑，自己竟连失望的力气都没有。

　　原来不是因为她是贺帅，不是因为她数十年沙场上位者的积威。

　　自己，竟是思慕着，想让她那样对自己笑的。

　　太无耻了，苏景臻。

　　苏景臻，你太无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