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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十章 器之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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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下山,森林里花已开了。
只有零星的几朵,却也别有一番滋味。
可二人的心情却很沉重,城市里爆发了瘟疫,尤其是在孩子们中格外严重。
达卡站在角落里闷声不吭,眼眶深陷下垂,显然是好几天没睡了。
神父跪在上帝面前一遍遍地祷告,比起上次皱纹整整多了一倍。
八个孩子躺在教堂大厅的地铺上,昏迷不醒。剩下四个未受感染的孩子帮着打下手。
我爱罗端着一盆替换的水,走到旁边。
达卡问道:“怎么样?”
我爱罗在达卡身前停下,“病情已经稳定,再治疗三五日就会好转。”
“不,”达卡注视白衣女子,“我说的是这个女的。”
我爱罗扭过头,眼角斜仰,冷道:“什么意思?”
“比起上次,她的戾气更重了。”达卡停顿了很久,眸中闪过一瞬厉色,“我在犹豫她是否该继续留在这里。”
“扑隆冬”,一个孩子跑得太急,摔倒在地上,药也洒了,洒在了凌羽织身上。
白色的衣角染成了棕黄色,药碗滚到了她面前。
“真的不好意思,医生。”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快要哭出来了。
凌羽织把碗捡起来,递给他。
“不要碰她,阿三!”达卡在远处厉声喝道。
凌羽织的手停在半空,最后把碗放在地上,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后堂。从上次那件事后,除了我爱罗,她再没和任何人说过一句话。
达卡奔到孩子面前蹲下,把他的身体转过来,“你没受伤吧?”
“嗯,”孩子摇摇小脑袋,“没有。”
我爱罗也走了过来,眼珠子冷冷地转到眼眶的斜下方。
达卡轻叹口气,“抱歉,我只是不想让我的学生再受到伤害了。”
后堂摆着两个火炉,两盅药正用文火煎着。凌羽织打开一盅药的盖子,刺鼻压抑的气味扑面而来,但她却很享受地嗅了嗅,露出少有的和蔼微笑。
“原来你在这里。”
凌羽织立刻又沉下脸,盖上盖子,布裹在药罐柄上,轻轻拿起,棕黄色的液体顺着口子流到碗中,“你把它拿过去吧,另外再买两副药回来。”
我爱罗没接过药碗,愣愣地傻站着。
“你在想什么?”
“你煎药就像在照看孩子。”
凌羽织把手中的药碗延边转了小半圈,“你可真无聊。“
“你的母亲一定也是这样看你的。”
女子的手把碗扣紧,又松开,塞给我爱罗,侧身走到一边,眼睑半挂。
看到她没落的表情,少年想安慰她,奈何词穷,笨拙地说了这么几句。
“我已回忆不清母亲的模样,只记得悬崖下,血流经之处,漫山遍野的萤火虫。”
空气都安静了下来,日在西边笑靥如花。
城里药品奇缺,我爱罗跑了大大小小近十家铺子才把两服药配齐。
太阳在半路上就无影无踪了,但教堂方向不仅不黑,还亮得通天。
火星子已经蹿到了教堂前的广场上,巨大的十字架倒插在地上,呛人的浓烟不断地从门和窗呼处冒出来。三个小孩子逃到广场边缘,嚎啕大哭着。
我爱罗连忙赶过去,“怎么回事,其他人呢?”
一个孩子哽咽道:“都怪……阿三没放好油灯……其他人还在里面……”
我爱罗皱眉,把药塞到孩子怀里,“你们留在这儿别动。”转瞬人已不见。
大厅里火势还不是很严重,但浓烟让人睁不开眼睛。
我爱罗只能凭感觉,地上有几个紊乱微弱的呼吸,是病重的孩子们,还有一个急促粗重的呼吸,是达卡。
“我爱罗,先把孩子送出去!”达卡喊道,两手各抱着一个孩子冲了出去。我爱罗也立刻行动起来。
不到一刻钟,孩子们都到了安全的地方,神父也找来了人帮忙救火。
达卡一点人,只有十一个,“阿三呢?”
“他怕老师骂他,躲到钟楼上去了。”
“医生姐姐也还在里面。”
话还没说完时,达卡和我爱罗就已经不见了。
钟楼的梁柱已经倒了两根,剩下的两根也已经焦黑,墙壁上裂开一大条口子。二人赶到了楼顶。
阿三抱着楼梯上最后一截扶栏,眼泪混着黑烟涂在脸上。裂缝“哔哔啵啵”爬上来,我爱罗蹦到阿三身边,一手拎起,把他扔给达卡。
达卡接住孩子,“我爱罗!”
我爱罗定道:“你们先走。”
达卡瞪了我爱罗一眼,转身不见了。
裂缝穿通,钟楼上层一半往外倾倒,我爱罗正处在缝中,回避不及,眼看就要往下掉了,右手抓住已断了半截的栏杆,整个身子就悬在空中。
那往外倾斜的半层楼倒了一半就缓缓停下了,楼层下段还没完全裂开,可火势已蔓延到钟边的石柱。
我爱罗正想翻身上来,却在那离自己近两百公分的断楼上看到了一抹白色。
“老师!”
白影闻声而转,裙裾上已有烧焦的斑块,左臂上也有擦伤的血迹,而那张脸还是和平时一样,冰冷无暇。
我爱罗右手抓紧栏杆,伸出左手,“快抓住我。”
凌羽织仍旧一动不动,黑色的眼珠映着红色的火苗,“你不用管我。”
我爱罗一怔,手伸得更长了,“你快过来,那里很危险。”
凌羽织不再看他,“你自己走吧,我已经没有理由再挽留自己的存在。”
我爱罗额头的青筋都爆了,“你在说什么蠢话!你不把手给我,我就只能跳过来了。”
“够了,”凌羽织愤然回头,又恨又恼,“坦白告诉你,从出生到现在,因我而伤残的人比我救过的人还多。每个人都畏惧我的存在,就连我自己也是!我……”她低下了头,声音变轻,变冷,也变得和往常一样平静,“我是一台不带利刃的杀人机器。”
杀人机器……
我爱罗捏紧左手的拳头,指骨“咯吱”作响,臂膀不甘心地缓缓抽拉回来。
缝隙处的碎石不断滚落,火势见小,烟却升得更高,断层又开始往后倾倒。
白影已快被黑烟挡住,并离得越来越远,灵魂逝去身亦死。
少年的手臂奋力一挥,“就算所有人都要你死,我也要你活下去!就算你自己也放弃了自己,我也要你活下去!”
凌羽织半闭的眼猛然睁开,穿过黑色烟幕,那一双碧绿澄澈的眼睛,那一直苦苦挣扎等待的手。
我爱罗,神是公平的吗?
让我遣下灾难给世人,惶恐自己;又在这虚无飘渺之地,遇上了你。
女子轻扯衣角,右手缓缓地伸出,快够到时,又咬着唇缩了回来。
少年身体向前一荡,紧紧地扣住那只冰凉的手,尽全力一拉,把她甩到了这边的楼层上,自己也纵身上了台阶。
断楼彻底倒下,“隆隆”之声震穿鼓膜,下面的烈火等待良久,把墙石烤成一片残垣。
二人站在石阶上,四目相对。
我爱罗的眼中仍惊魂未定,如果他抓不住……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
少年一手环过女子的肩膀,另一手搂过腰,把她贴近自己的身躯,不留一丝空隙。
女子疲惫地合眼,晶莹的眼泪滑落脸颊,润进我爱罗的肩膀。两手渐渐抬起,按在他温热的背上,使这副身躯契合得更紧。
啊,感觉得到你的心跳……
第二天的清晨,天阴蒙蒙的,古老的教堂成了一片白地。几根焦木上还飘着烟。重修是不可能的了,只能重建。
“对不起。”我爱罗严肃地向达卡说道,“这是她让我转告的。”
达卡越过人群看到立在废墟边上的白衣女子,又转头看到我爱罗这副像是自己做错事的愧疚表情,哈哈大笑得直不起腰来。
“你们两个在上面缠绵的时候,普拉提那来过了。”
我爱罗眼睛一亮。
达卡叉着腰,拍拍少年的肩膀,“没有人员伤亡,而这教堂也气数已尽,用不着道歉。”他走到我爱罗的侧面,眺望断壁。
我爱罗也转过身,把目光投向同一个方向,“他还说了什么?”
达卡眼珠子一转,踢开脚下的一块碎石,在他耳边悄悄说:“小心凌羽织。”
我爱罗沉默,低下头。
达卡又笑了起来,“小心不要被她迷倒哦。”
我爱罗瞪了他一眼,达卡笑得更放肆了。
他拍拍我爱罗的肩膀,“我在这里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要去下一个地方了吗?”
“谁知道呢?”达卡摆摆手,走向人群,“你也加油吧。”
我爱罗远目他渐渐消失,“阿。”
他没有看到,达卡的眼中闪过一丝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