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崛起》修西问

7、（七）

　　虽然隔着厚墙看不见月亮的位置，但是Rika依然通过从狭小天窗处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的强度判断出了大概的时间。这大概也算是他被关进归墟后，在这漫长的五年中被磨炼出来的特殊技能之一吧。
　　今天晚上的会面有着特别的意义。Rika屏住呼吸，他已经等了半个晚上。果然没过一会儿墙的那边就传来了三下敲击，不紧不慢，不轻不重。
　　Rika立刻挪了过去。
　　“还不困？”那边的人语气轻松，“你可得为明天好好保存体力。”
　　“我在等你啊。”Rika脱口而出，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且……睡不着。”
　　“紧张么？”
　　Rika深呼了口气。明天将是他第五次挑战，每一个攀爬的动作都已经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中……只是每次他一闭眼，却总是会出现自己从距离塔顶咫尺之遥的地方摔下来的幻觉。这无法逃避的想象令他的每一块肌肉都绷紧了，根本无法放松。“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尝试了。”他闭了闭眼，小声说。
　　隔壁的人沉默了一会儿。“祝你成功。”
　　“Hey兄弟，我还想谢谢你呢。要不是你这一年每天晚上跟我聊几句，我说不定连这次都不想再爬了。”Rika朝那堵墙眨了眨眼，半开玩笑地抱怨道，“每次爬上去那么累，摔下来还特疼！”
　　那边传来一阵低沉的笑声。“所以我就没那么勇敢。另外我也得谢谢你，要知道一个人在晚上干活可是相当无聊。”
　　Rika心里咯噔了一下。这一年里他们多多少少总会聊到身在监狱里的人最感兴趣的话题——怎么越狱。不过他的确已经很久没有问过这位隔壁的朋友的进展了。“所以……你怎么样？”
　　虽然Rika问得含糊不清，但那人显然已经领悟了他的意思。“这很难，非常难——你知道的。”
　　“不然怎么叫归墟呢？”Rika嘟囔道。如果有那么容易，Maa他们也早就成功了吧。
　　“不过我有很多朋友。”那人忽得语气一转，“我想一年对他们来说也够了吧。”
　　“成了？”Rika惊喜地差一点跳起来。
　　“还差一点。”那人似是怀着忧虑，飞快地小声说道，“我想——Azusa那家伙搞来的炸弹动静一定不小，就算Rurika能帮忙黑掉全部的监控，这么大的声音一定会引来狱警。到时候我们都得完蛋。说不定还会连累你……”
　　等等，炸弹？还有黑客？Rika听到对面那人报出一个个陌生人名，还真是“有能耐”的朋友啊，居然如此大的手笔。不过那人居然把这计划都全盘告诉了自己，不怕他转眼就向Tomo他们告密然后功亏一篑么？Rika暗自笑着那人的不谨慎，嘴角却不知不觉地慢慢翘起。
　　差一点……差一点点……Rika默默地重复着这个字眼，一个大胆的、难以置信的主意就这么冒了出来。“交给我好了。”
　　“你说什么？”
　　“我说，我能把狱警们都引开。”Rika不假思索地说，“你说你已经快准备好了，那么，明天——可以么？”
　　“你要怎么……”那人似乎有一点点犹豫，仿佛在思索Rika到底会怎么做，会不会有危险……但面对Rika坚决的态度，他的确难以拒绝如此诱惑。所以他最终还是只说了两个字。“可以。”
　　“那你知道该什么时候行动。”Rika说，突然想起了什么，“等等，我有一个条件。”
　　“什么？”
　　“请帮我的一个朋友逃出去。”
　　“……可以。”
　　“谢谢。”Rika轻轻吐出两个字，觉得心里既轻松又疲惫。但至少他不用担心一会儿睡不着了。
　　明天……明天将是他最后一次尝试。名副其实的最后一次。

　　——
　　“你说什么？”听到黑发青年的话，红发神甫的大眼睛瞪得更大了，他几乎差一点就要去揪那人的领子，问问他是不是在归墟的这五年终于让他毫无悬念地变成了疯子。
　　“噢，没什么啊，只是换个方式试一下而已。”Rika挠了挠乱糟糟的黑发，漫不经心地说。
　　“你知道这么做的后果么？”Maa几乎是在尖叫了，“你会——你会死的！”
　　“别那么说嘛~”Rika可怜兮兮地皱了一下脸，哀怨地朝气得脸色发青的红发神甫眨了眨眼，“原来你对我这么没把握？”
　　“撒娇也没用！”Maa几乎快要不顾形象地翻白眼了，“我教了你五年，教会你怎么在归墟生存，教你该怎么学会攀上塔顶，但我从没有教过你冲动送死！”
　　“我知道。”Rika脸上露出了罕见的认真的表情，他注视着Maa的双眼，真诚地说道，“你是我的挚友，也是我的导师。谢谢你，Maa。没有你，我也绝对支撑不到现在。所以我也希望你能对我有信心些。”
　　Maa发觉自己差一点沉浸在那双黑白分明又饱含深情的大眼睛里下意识地点头了。该死的家伙，就算满脸胡茬还是遮不住那骗妹子很好使的脸。Maa又绷紧了脸，决定屏蔽掉眼前人的一脸深情。
　　“相信我嘛，我怎么舍得自己这么英俊潇洒人见人爱的脑袋砸地上开花呢？”Rika想象了一下，倒吸了口冷气，“那样子肯定——相当的——不体面。”
　　Maa平静了下来。他知道Rika其实已经做了决定，而这个人虽然表面看起来已经强大了许多，然而在骨子里依旧像当年的那个小少爷一般任意妄为。所以他只能叹了口气，硬梆梆地说：“随便你。想怎么做这是你的自由。不过你别指望我今天会去看你丢命。”
　　“这才对嘛。”Rika瞬间喜笑颜开，一把抱住了眼前的红发神甫，还顺手揉了揉他的一头红毛。
　　Maa的嘴角抽了抽，没有拒绝。然后他听到Rika在他耳畔小声说道：“在我开始爬的时候，去我隔壁的石室。”
　　“什么？”Maa以为自己听错了。
　　“有人答应了会帮你出去。”
　　Rika最后握了握Maa单薄的肩膀，用了很大的力气。
　　可是红发青年也没觉得疼，他依旧保持着睁大双眼、难以置信的表情，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Rika站在那堵熟悉的石墙面前，深吸了一口气，朝上面望去。这堵墙似乎比他第一次爬的时候要矮了一些，不过依旧高得可怕。
　　一旁的狱警习惯性地把绳索递了过来，只是Rika没有接。
　　狱警愣住了。不光是他，所有围观的人都愣住了。全场大概鸦雀无声了十几秒，然后爆发出了巨大的惊呼和吼声——
　　天呐，居然有人敢徒手攀爬！他们兴奋地吼叫着，忙着交头结尾，所有人的热血都被眼前即将发生的惊魂一幕点燃了……那个人，那个才来了五年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居然敢不要命了！
　　这实在是一场好戏，只会有两个结局。而无论哪一个，都是这帮在地狱里关久了的野兽喜闻乐见的事。何况更大的可能性是看到那个年轻人漂亮的身子在地上砸得四分五裂呢？甚至有人开始舔舐嘴唇，光是想象空气中的血腥气便让他们暴虐的本能蠢蠢欲动。
　　无论是同样好奇地想来看热闹，还是单纯地为了维持十倍于以往的混乱场面的秩序，所有的狱警都出现在了这片空地上，见证这一奇迹或是惨剧发生。
　　有一个人，正远远地站在人群的外围。他看着被所有人围在中间、赤裸着上身的瘦削青年，轻轻翕动着嘴唇。
　　“你知道么，十几年前也有一个人没有依靠任何绳索……便爬了上去。”神甫换下了黑袍，兜帽遮住了一头红发，只是掌心依旧握着十字架。“主保佑你，我的小少爷。”
　　说完他便转身往回走去，逆着人流。

　　开始往上爬的时候，Rika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
　　向上，向上。
　　整齐划一的吼声似乎比以往响了不少，而且多了点别样的情绪。希望，或者是躁动，也有可能潜藏着不怀好意。Rika不用往下看都知道这一回来了多少人。他并不会因为那些胶着在他身上的目光而紧张——事实上，这不就是他想要的么？
　　一步一步，轻轻挪动，平稳地向上。
　　这些动作对于Rika来说是完全的驾轻就熟。
　　他对自己有信心。这并不是说出来安慰Maa的。他跟其他人不一样。就像Maa对他说过的，这里关着的大部分人，大半在进来的时候便是穷凶极恶之徒，剩下的绝大多数也会在接下来永无止境的折磨之中被环境同化，或者被碾成飞灰。然而他不属于这些人中的任何一个；他是无辜的，而这一点便是他身在在归墟唯一的救命稻草，这个念头让他不至于被黑暗全然侵蚀神智；但他又不是全然的、柔弱的善良。这一点在一年前便无比清晰地浮出了水面。他的心底很大一部分被仇恨占据了，他想要一个答案，一个害他沦落至此的答案——无论是质问命运，还是向那个未知的敌人复仇，这便是他活下来的意义！
　　如果说无辜的信念是令他不会下坠的力量，那么复仇的意志，便是助他不断向上的翅膀。
　　没有了绳索，Rika觉得自己的身体轻了很多。
　　当然，他必须更加谨慎。所以路程才过了一半，他的身体便已被汗水湿透。若是以前，他一定会觉得疲惫，酸疼僵硬的肌肉会提醒着他，极限快到了，还是放弃吧。只是这一次……他没有办法回头了。放弃的代价，便是他的性命。
　　离顶端还有几米。只有这短短的几米。
　　眼前是一块凸起的石块，距离他的左手边大概离头顶半米的距离。Rika迷了眯眼，他记得它，上一次便是在这里，因为没有抓住这块石头而功亏一篑。
　　今天，还是在这里。
　　Rika需要微微起跳才能够到那块石头。
　　你会失败么？Rika问自己。呐，要是失败的话，大概，不，一定会送命的吧。
　　你想送命么？Rika抽了抽嘴角。废话，当然不。他要是死在这里，可不就见不到喜欢他的美人们，Beni，Maa……咳咳，还有那个让他用命来赌的还不知道是长啥样的谁在他隔壁的兄弟啦？
　　Rika吸了一口气。停顿几秒，握了握拳。又吸了口气。
　　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驱赶不掉心底最后一丝恐惧，Rika不耐烦了，他对着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那几个人大吼了一声：“给老子洗干净等着，欠老子的，老子化作鬼也会来拿！”然后便义无反顾地起身一跃。
　　底下突然安静了。
　　Rika只有左手勾住了石块，整个身子在不停地晃动。
　　有人在尖叫。
　　Rika的右手颤巍巍地够到了石头，然后，是整个身体。
　　几秒钟的沉寂过后，底下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天呐，他成功了！”
　　所有人都在尖叫。
　　而作为那个刚刚爬上来的人，Rika趴在一边的台阶上，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下面还有很长的台阶，下了台阶才能真正接触到地面……不过管他呢，他自由了。
　　Rika也想大声叫喊，可是却根本发不出声音，只能不住地咧着嘴傻笑。
　　“别傻乐了。要是站不起来，你想怎么下去？滚下去么？”Rika瞥到了一个人的衣服一角在眼前一闪而过。
　　“你也出来了……真，真好……”Rika嘶声说道，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在笑，眼睛却干的发疼。
　　Maa伸出去的手也控制不住地颤抖。在顺着被炸开的塔身洞口走出来后，他便花了很久爬到塔顶——一路上他都在担心，如果他爬上来之后，发现那个人他一直没有出现，该怎么办？他终于触到了地上那人的手臂。热的，还是热的……上帝保佑。

　　“所以你在等我？”被Maa半扶半抱着走下阶梯，Rika开心地问。
　　“不然呢？等着少爷你因为体力不支好不容易爬上来再摔死？”Maa半开玩笑道。
　　“我只是……在休息。”Rika窘了一下，拉紧了身上Maa刚才递过来的暗灰色披风，忽然觉得有些奇怪，“这衣服……不是你的吧？味道不对啊。”
　　“鼻子真灵。”
　　“是他的？是他留给我的么？”Rika莫名地激动了起来，四下张望着。
　　“我也不知道。”Maa耸了耸肩，“我进去的时候只看到一个洞，没有人在。你那朋友应该已经先走一步了吧，不过他还给我们留了一条船，还有你身上那披风。”
　　“他也成功了，真好。”Rika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高兴还是失望。可惜他都没见过他，也忘了问他名字。
　　Maa回头看了一眼，说：“虽然有Tomo在帮我们挡着，但说不定一会儿还会有人追上来。毕竟爆炸不是小动静。我们快上船吧。”
　　“嗯。”Rika嗅着久违的塔外的空气，那种来自大海的湿润微咸的气息，虽然依旧会让他觉得有一些恐慌，可在今日却象征着真正的自由。只是这来之不易的自由到手之后，下一步，他该怎么做？Rika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Maa，你之后要去哪里？”
　　红发青年反问道：“你的复仇计划呢？”
　　Rika不好意思地实话实说了：“还没想。我想回去，但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说完他自嘲地笑了笑。那个地方，连他的家都不在了。他什么都没有，牢里的那些雄心壮志在现实面前简直就像脆弱的泡沫。
　　“钱不会是你复仇路上的阻碍。”Maa深深地看了Rika一眼，“你还记得五年前我对你说过的话么？”
　　Rika茫然地思索着，他和Maa刚见面的时候……等等，Maa的意思是他很有钱？
　　“还行吧。如果你想把整个T市买下来估计有些勉强。”Maa似乎真在认真计算，“不过大半个应该没问题吧。”
　　“你你你……你说什么？”Rika震惊了。
　　“我入狱前的一个朋友的遗产。”Maa无所谓地摊了摊手，“没有人相信他是去世前自愿把钱给我的，所以所有人都觉得是我杀了他。”
　　“所以你来了归墟？”
　　“算是吧。”
　　“等等，你都把钱给了我，你怎么办？”Rika晕晕乎乎地想到了一个关键问题。
　　“我想你可能会缺个人帮你打理从远亲那儿继承的庞大家产吧。”Maa笑盈盈地说，“当神甫当腻了，我可以考虑换个职业。你觉得管家怎么样，我的小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