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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卷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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削葱般的手指轻轻攀附上伞柄,微红的指尖向伞骨一勾,泛黄的油纸伞便被他以温柔的姿态合上。水珠顺着油纸淌下伞尖,坠在满地的柔嫩里。
青衣的书生手提着泛黄的纸伞,静静地凝望沿着山麓一直没有尽头的春草。那抹绿色好似是从天边倾泻下来,更行更远还生。
他落步轻盈,似乎是怕碰疼了这些柔嫩得刺眼的草,步履之间小心又谨慎。
“公子这是往哪里去?”苍老的声音自远处喊来,青衣书生从容地转过头看去,这才让人看清他的面容。
他神色安然。面容白皙如傅粉,唇口红润若含朱,眉目之间皆可入画。
白发翁拄着杖往他那处走去,只叹道:“公子好容貌,老夫以为是瞧着仙人了。”
书生施以礼貌地一勾唇,不置可否。
“公子往京华去?”白发翁和蔼地笑着。
书生轻轻摇头。
“刚才老夫瞧你行步犹豫,想必是迷了路了?”老翁声音平缓,仿若念诗一般从容,“老夫自幼在山中长大,周遭道路我皆知悉,公子若有困惑不必客气。”
书生微微施以一礼,轻声道:“多谢老先生,在下不曾往哪里去。”
“那…公子缘何上山?”
“缘春草上山。”
白发翁了然一笑,道:“哦,原是公子雅兴赏春来了。”
“在下自幼目不能视物,不曾赏春。”书生浅笑着答。
白发翁更是困惑得紧了,只问道:“公子既不能视物,又如何能知晓春草在何处?”
“离恨如春草,自是能知觉的。”
“老夫冒昧,公子身上可是遭了什么变故?为何大好春时缘这‘离恨’上山?”老翁白眉紧蹙,不紧不慢地问道。
书生满不在乎地勾勾唇角,只道:“寻人而已。”
白发翁叹息一声,“公子既不方便,又何必逞强出行?留在原处等着,该回来的自会回来。”
书生默然不语,只摸索着裹起纸伞。
“恕老夫多嘴问一句,公子不要计较。”
“不敢计较,您说。”
“你要寻的人他在哪里?如此漫无目的,又寻到哪年哪月?”老翁无可奈何地按按拐杖,像是替书生烦恼似的。
“或许…”就葬在春草底下,也或许随着流水走了。不知何处是他,却又觉得处处都是他。青衣书生面无表情地抿抿唇。
“公子?”白发翁叹息得越加频繁,“前些年我也见过一个年轻人,跟公子情况差不多。这么多年了,也不知他寻到人没有。”
“那年轻人可是比我高一些,生一双桃花眼,额前有些碎发,唤作‘玉书’的?”青衣书生毫不意外地轻轻地问道。
倒是白发翁瞪大了眼,只应和道:“是!是!难道公子是在寻他?”
书生对他的问题不置可否,嘴角不禁意地漫起一丝柔和地笑意,“他已经寻着人了。”
他阖眼的时候,他就在他身边。
他当时笑着伸出手来,眼中的清泪却是因满足而流的。
“那是再好不过了。公子与他是旧识?我记得那孩子跟我说他在寻个什么人来着?”老翁想起那个笑得极温柔的年轻人,心中不禁也替他高兴起来,“是…是……挚友?还是妻子?”
书生面上浮起一丝犹豫之色,只道:“或许是…妻吧。”苍白的脸上竟又有一丝赧色,想是被春天微寒的风吹的。
“对对对,就是妻子。”白发翁笑起来,“当时他还说,他贤妻勤劳朴素。每逢这样春雨初霁的天便出去采一些野菜,熬上浓浓一锅素汤予他。”
书生有些愣神,如玉的容颜在春草之间有些模糊不清。
“老夫以为啊,也不止是他这个妻好,更重要的是玉书这孩子脾性好,知书达理的。他说妻子只是闹了别扭,找回来哄两句便好了,所以不担心。若是遇上我们山里的,做妻子的哪敢闹什么别扭。”白发翁兴冲冲地说着。
书生淡淡的笑了,嘴角却漫开一丝苦涩,几不可闻地喃喃道:“他总是很好的。”
“公子你也这么说,老夫也对这个好孩子印象极深呢。”老翁又有些伤怀,“只可惜没能让他领着妻子来住几天,多好的一双神仙眷侣。”
“是…”书生有些恍惚地应道。
“若公子遇见他,可要问问他记不记得老头子呢。”
书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算是应了。他足尖悄然摩挲着春草,也不知春草能把他也想问的这个问题带向何方。
“公子啊,这条路很长远呢,胡不归去呢。”白发翁不知还说了些什么,他只听清这一句。
这一世啊,我是归不去了。你的足迹湮灭何处,我就涉足何处。青衣书生轻轻握紧了拳头。
-卷耳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