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那主仆二人》下下雨

3、犹记惊鸿芳自赏

　　湘语是个十分特别的人。

　　他喜爱吟诗，但是从来都没有平仄之分，甚至有的时候连最基本的押韵都没有。

　　自从那天他随口扯了几下诗词之后，我便将他留在了我的身边，做贴身小厮。

　　倒是当初说让他为我吹笛的事情，一直到很久之后仍旧没有兑现。

　　我让湘语把当初他的诗词抄在宣纸上，让人装嵌好，挂在书房中。

　　湘语的字赏心悦目，娟秀而又典雅。诗词一旁清晰写着“湘语”二字。

　　湘语的诗词我没有一次认同过，他从不甘于束缚于死板的平仄押韵之中，而我每次嘲笑他写出的东西什么都不是。

　　事实上，湘语有的时候写的真的不错。当时那个“孤芳自赏”却是令我震惊了不小。

　　其实，湘语比谁都聪明。

　　我十八岁生日那天，父亲在酒馆举办了一个盛大的酒会，我被强迫换上一套耀眼的白色衣服，坐在正中央，看着面前几位绝代佳人翩翩起舞。

　　曲子是一位年轻的女子拉的琵琶，身旁一位和她长得差不多的女子轻轻开口吟唱：“寒月江水流，烟花六月重楼，似水流年，魂归忘川，残酒一杯，只闻昨夜风雨清溪无情客，雪桥玉堂，春雨绵绵……”

　　我默然听着女子的轻歌，脸上露出一个陶醉的表情。

　　然而心底不由狠狠鄙视。

　　一会儿六月，一会儿又下雪，结果马上又春雨了。

　　还没有湘语写得好。

　　想到这里，我一怔。

　　怎么最近总是想到他？

　　倒是自己环顾四周，未曾看见他的身影。

　　我心里有些暗暗着急，便笑着借口说自己吃多了，要去茅厕。

　　父亲黑着脸摇了摇手，便让我去了。

　　我暗地里啐了他一口，然后飞快地跑出了大厅。

　　酒馆和花府是连在一起的，酒馆有一个侧门直通花府。

　　我疾步从那个侧门回到了花府，随手拦住一个路过的小厮，问道：“湘语在哪里？”

　　那小厮明显是被我吓了一跳，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迟迟开口：“在……在西苑。”

　　西苑正是我住的地方。

　　我立马朝西苑赶去。

　　西苑种着一大排青竹，地上摇摇晃晃一大片竹影。

　　湘语靠在竹中亭中，手中晃着我那个玉笛，望着远方的月亮沉默不语。

　　我躲在竹子的后面，看着那如同陌生的背影，有些微微一颤。

　　湘语此时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到来，转头朝我看来，一笑：“公子。”

　　我挑眉，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我在里面快闷死了。你倒好，跑到这里享福。”

　　湘语道：“我只是来看月亮。没做什么。”

　　我轻笑，走过去和他坐在一起，道：“你刚刚听到那些女的唱歌没？”

　　湘语点点头：“听到了，怎么了吗？”

　　“那些女的唱歌真大声，你也都听到了。”我想了想，道，“那你听见歌词没？”

　　湘语仍旧点点头：“听到了啊。”

　　“你觉得写的怎么样？”

　　“还好。”湘语看着手中的玉笛，“那句‘只闻昨夜风雨清溪无情客’蛮有意境的。喜欢那个无情客。”

　　我冷哼一声：“你是喜欢那无情客，还是喜欢唱无情客的人？”

　　湘语一怔，随即一笑：“哎，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火气那么大？今日可是你的生日啊。”

　　我也是一怔。

　　是啊，今日我这是怎么了。总觉得什么都不对劲。

　　我甩甩头，看着湘语清秀的脸，忽然有一股冲动：“湘语，你唱歌给我听吧。”

　　湘语道：“好啊。呃……你吹笛子？”

　　我怒视他：“你这什么语气啊！那么不情愿我吹一般！”

　　湘语把笛子递给我：“我没那个意思。只是有些惊讶。……吹吧。”

　　我接过笛子，将玉笛靠近嘴边，缓缓吹奏。

　　湘语突然靠在我身上，然后低声唱道：“晓风残月几回晏，今夜浮尘又西风，行云无定，月影落竹玉笛，只闻昨夜风雨清溪无情客……”

　　我停了吹笛，然而湘语却继续唱了下去：“转眉游园，惊梦一场，人间刹那几许多，莫道谁能流芳少，然记别卿时，流苏风远，玉台舞夜月，又问如今何少时，犹记惊鸿芳自赏。”

　　我笑看着他：“怎么今日那么惆怅？”

　　湘语道：“我哪里惆怅了。”

　　我道：“别说我听不出啊。送你一句，别把情绪传递到我身上来了啊。”

　　湘语笑道：“你今日可是生日。我倒是毁了给你的曲子。这样好吧，我来吹。”

　　我点头答应。

　　湘语拿过玉笛，二话不说开始吹奏。

　　湘语的琴技比我的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如同寒水缓缓流过。

　　我跟着小曲轻轻哼着，忽然发觉这个曲子竟是与当初湘语的诗词一致的，便跟着唱了起来：“悄水绿波滢殇，夜眸青葱拂凰。冷指寒梅香。未央，未央，孤芳自赏人间客……”

　　湘语忽然也听了吹笛，愣愣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的。”

　　我好笑的回看着他：“你的诗词我看多了，自然记得了。”

　　他突然红着脸，不说话了。

　　那夜，天高气爽，然而人却觉得燥热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