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陌上瑾落》昕悸

19、幸福转瞬即逝（4）

　　年后快一个月，冬天过了大半。路边枯的枝桠陆续冒出了新芽。一片灰暗色中的星点嫩绿挥散了些柒瑾心头的浓雾。
　　她突然停在一颗树前，取下脖子中的围巾，系在枝桠上。她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凝神而专注，没有注意到身后减慢速度的汽车。
　　何慕青摇下车窗，望着她的侧脸。如果当初和她留在英国，是不是这样的笑脸每天都在自己身边。
　　看她似要转身，何慕青踩下油门，驶离她。后车镜中的她越来越小，直到化作一点，看不真切。

　　东宇集团。
　　休完年假公司忙碌了起来。年假里堆积的工作要尽快跟进，这段时间的销售业绩也要评估。柒瑾看着面前的表格，放假一个月，密密麻麻的数字让她不适应。揉了揉太阳穴，夏兰敲门进来。
　　“总监，年假过的怎么样？”
　　“不错啊。”柒瑾笑对着她，“你呢？”
　　“可开心了，呵呵！”夏兰眉开眼笑，“总监，这是你的快递。”
　　柒瑾看着快递包装，没有寄件地址。疑惑的打开，包装完好的盒子里，小巧精致的埃菲尔铁塔，细碎的钻散发着光芒。
　　柒瑾把快递包装翻遍了都没找到任何关于寄件人的信息“总监，神秘爱慕者哦。”
　　柒瑾没有因此而喜悦，勉强的笑了笑。待夏兰走出去后，她将摆件收回盒子中，放进抽屉里。
　　会送她东西的人屈指可数。
　　埃菲尔铁塔，浪漫的巴黎，慕青，是你吗？
　　她的视线重新回到文件中去。在东宇集团不过再待一个多月的时间，她的工作就结束了。在的时间，她会把工作做到最好。

　　下午召开了会议，各部门主管都前去参加了。
　　这次会议主要讨论和美国上市公司的合作。严墨在前头放映着资料。
　　“HW公司是我们欲合作的对象，成功的话我们能顺利打开美国市场。但他们要求极为苛刻，一般会选择要价最低、获利最大的公司合作。大家可以看一下该公司历年合作的对象......”
　　严墨对着投影机讲解着。图片一张张翻过。
　　何慕青坐在正中间，扫视一圈没有发现柒瑾的踪影。
　　“销售部安总监呢，怎么缺席？”
　　严墨的讲解被迫停止。整个会议室静了下来。有人尴尬的站了起来。
　　“总裁，安总监叫我代替她来。”
　　何慕青望向他，是John，销售部席位仅次于柒瑾之下的。
　　“你们继续开会。”
　　何慕青走出了办公室，留下一室错愕的人。他直直走向销售部，推开那扇门。
　　在查看邮件的柒瑾听到声响看向门口，何慕青已经走到了她的身前。
　　“为什么叫John去参加会议，别说你不能参加，据我看到的，你毫发无伤的坐在这里。”
　　“总裁，不久后我就要离开公司，我不能再接手新案子，那时我的离开说不定会给公司造成损失。”
　　她继续浏览邮件。
　　“你非要离开公司吗？既然没和徐楚陌在一起，为什么非要离开这里？”
　　柒瑾移动鼠标的手顿了下来，眼神没法聚焦眼前的字。
　　“总裁，我们说好的，结束品牌的前期销售，你就批准我的辞职。”
　　“那时你爱徐楚陌，可你们没在一起，这样留在我身边也不可以吗？”
　　他俯身，按住她的肩。坐在椅子中的柒瑾被迫微微后仰。肩膀生生的疼痛感，近在咫尺的清瘦的脸，还有那双期望中带着绝望的眼。
　　“不可以，因为，没有徐楚陌，我也不会爱上你。”
　　抓住她肩的手颓然的松开，但仍残存着希望。
　　“是不是我的喜欢给你造成负担了？那我不爱你了，你留下来......”
　　“总裁，我是你的下属，你不该对我这样。”
　　希望的泡沫最终化为泡影。何慕青一步步退至门口，他转身背去时。
　　“慕青，你有更好的选择，忘了我。”
　　柒瑾悠悠开口，声音无力。何慕青稍微的停顿后，打开门离去。
　　长廊外，他的脚步快脱离不开地面。
　　怎么忘，柒瑾。我把你的名字刻在了心里，怎么也擦不掉。你为什么，就不能试着把对徐楚陌的爱，分一点给我，一点点就好。

　　下班时分柒瑾接到了钱乐乐的电话。说是在莫非的画廊，车子坏了，让柒瑾去接她，顺便去玩玩。
　　堵车的缘故，柒瑾到时天已经灰暗。柒瑾本不想进画廊，钱乐乐的手机无人接听，她只得走进去。
　　画廊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留下几个清洁员在打扫卫生。她的高跟鞋踩在地上噔噔作响，响声在空荡的走廊里格外清晰。
　　她一路寻着钱乐乐。转过一个转角，她惊慌的停下脚步。
　　“不好意思......”
　　对着差点撞上的人点头致歉。她的头还未抬起。
　　“不好意思什么？和我的男人睡了那么多晚还是自作聪明的以为徐楚陌还喜欢你？”
　　陶沛蓝嘲讽的看着眼前的柒瑾。歉意的笑僵在嘴角，柒瑾直视她，眼光无助的闪烁。
　　冷冷的左手边，空荡的公寓，深夜的短信，无数个一闪而过的画面，柒瑾几乎站不稳的要跌倒。
　　陶沛蓝得意的表情在她眼前无限的放大。
　　“安柒瑾，你傻子啊，怎么不说话？”
　　你傻子啊......
　　你傻子啊......
　　你就是傻子，安柒瑾。当初的教训不够，你还犯贱的爱他，所以你就该承受这些痛苦，你就该被陶沛蓝嘲讽。
　　“呵呵.....”柒瑾傻傻的笑，“我就是傻子。陶沛蓝，我祝你们幸福。”
　　楚陌，这次我真的放开你了。你带着陶沛蓝离开吧，就算可怜我，请你们，再也不要来伤害我。
　　柒瑾越过陶沛蓝，一步一步的向前走。
　　陶沛蓝目送着她离开，嘴角上扬。她掏出手机贴近耳边：
　　“楚陌，你猜我碰到谁了？安柒瑾哦。你没瞧见她那副模样，没了魂似的，我见犹怜啊......”
　　距离陶沛蓝已经很远，她的声音仍刺得柒瑾体无完肤。柒瑾靠在墙边，将头仰到最高。她不可以流泪，不可以。
　　陶沛蓝放下手机，望着始终没有亮过的屏幕，笑容渐渐阴狠。

　　不知隔了多久，柒瑾靠在墙上都有些麻木。电话响了起来，是钱乐乐。
　　“柒瑾，你在哪里？”
　　“我在二楼，你在哪里.....好，我去找你。”
　　收拾起情绪，她下楼去钱乐乐所说的咖啡厅。
　　钱乐乐远远的向她招手，柒瑾走过去，礼貌的向莫非问好。
　　“你好。”
　　莫非回她淡淡的笑，没了第一次见面时的热络。
　　“坐会。”
　　钱乐乐挪到了靠里的座位，柒瑾坐在莫非的对面。钱乐乐拉过柒瑾聊了开来，停下来喝咖啡时才发现莫非盯着柒瑾发愣。
　　“喂！”钱乐乐在他眼前晃了晃手，“你看哪里呢？不会是......喜欢上柒瑾了吧？”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你别瞎扯。”
　　柒瑾瞪了她一眼，暗骂她的迟钝，明明莫非喜欢的是她。莫非听到她的话也回过神。
　　“钱乐乐你别闹，我只是发了会呆。”
　　“好好，看你们急于否认的样子，随你们吧。”
　　钱乐乐的话让莫非的脸色有些难看。看这情形，柒瑾知道莫非还没有表白，钱乐乐的玩笑只会让彼此更尴尬。
　　“乐乐，我们回去吧。”
　　“怎么这么急着走，大不了我不开玩笑了嘛。”
　　“不是因为这个，是我有些累了想回去休息。”
　　“好，那莫非，我们先走了。”
　　“我送你们。”
　　莫非目送她们上车离开。
　　将手插在口袋里，他深深叹气。酒吧的一幕他一直挥之不去，钱乐乐似是不记得那晚的事，依旧时常来找他，在他面前开怀大笑。
　　每当这时，他总想，或许慢慢地，他能代替何慕青在钱乐乐心中的位置。可是她居然迟钝到说他喜欢柒瑾，还自以为聪明的笑得没心没肺。
　　乐乐，你到底以一颗怎样的心，在你爱的男人所爱的女人面前，那么若无其事。

　　回去的路上。
　　钱乐乐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玩着手机。
　　“乐乐，以后别开这种玩笑。”
　　“你们怎么了，都这么紧张。”
　　“莫非喜欢的是你。”
　　柒瑾忍不了她的迟钝开了口。钱乐乐愣了很久，柒瑾瞥眼看她。
　　“你什么表情？我看莫非的人不错啊。而且也算年轻有为，自己开了画廊。你可以考虑看看。”
　　车子在红灯口停了下来。漫长的红灯。
　　“你倒是说句话啊，告诉我，你对莫非是不是也有意思？刚刚看到他的眼神不在你身上是不是吃醋了？”
　　柒瑾靠过去撞了撞她的肩。钱乐乐慢慢的转过头来，柒瑾从她的眼里看不到被人喜欢的愉悦感，钱乐乐的话她始料未及。
　　“那你呢？你对谁有意思？何慕青年轻有为，当了总裁，对你百依百顺，你也考虑看看。”
　　握在方向盘上的手渐渐僵硬，不可思议的看着钱乐乐，柒瑾忘记了是在十字路口。后面的车辆不断鸣笛时，她才恍惚的踩下油门。
　　原本努力扼杀的情感霎时间全数涌向钱乐乐。莫非喜欢她，可她喜欢何慕青，而何慕青喜欢她的朋友安柒瑾。此刻的她完全无视了柒瑾的惊惶。
　　“还是......我和莫非在一起，你就和何慕青在一起.......”
　　柒瑾没有回答她，因为车子“砰”的一声后，她们进了医院。对方车主操着一口上海话骂的不亦乐乎。
　　“侬哪能开车额......不长眼睛额......”
　　钱乐乐在车子的撞击中清醒了过来。
　　“柒瑾......怎么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是不相信莫非喜欢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对不起，我伤你心了是不是.......我不该提何慕青对你的喜欢......”
　　去医院的途中钱乐乐一直念叨着这些，望着柒瑾的眼神充满愧疚到快流出泪来。
　　“没事的乐乐，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开车不小心。”
　　“不不柒瑾......我就是觉得何慕青太可怜了.......不不，是何慕青对你好，我觉得你们该在一起......”
　　“乐乐，你别这个样子，我不怪你，你镇定点，是不是刚刚吓坏了......”
　　柒瑾忧心忡忡，钱乐乐的样子她从没见过。这是她最好的朋友，自己怎么会怪她，何况，她的话根本没错。
　　柒瑾一路都握着她的手不敢松开。钱乐乐的失措、惊慌来的太过突然，柒瑾无心顾及自己额头的疼痛感。

　　救护车到了医院，她们被送至急诊室。
　　“医生，我朋友没事吧？需不需要打镇定剂，我看她情绪不稳定。”
　　“你朋友没事，身上没什么伤，你安抚下她情绪就好。倒是你，额头都流血了，我叫人给你包扎，再去查查有什么伤口。”
　　“我不碍事。”
　　护士带她们去病房。处理事故的警察还没赶到，同时被送进医院的上海人仍在走廊里发着牢骚。
　　“乐乐，你在这休息下，我去检查，我马上回来。”
　　钱乐乐木讷的对她点头后，柒瑾才离开。
　　坐在床沿边，钱乐乐使劲绞着手指，指腹被她捏的泛白。有人推门进来，她惊慌的抬头。
　　“柒瑾呢？”
　　“在检查......”望着来人，她哭出声来，“是我害柒瑾出车祸......是我......怎么办，何慕青......”
　　原本寻找柒瑾的动作在钱乐乐的哭声中停了下来。
　　何慕青走至床沿，从口袋掏出手帕递给她。
　　“不是你的错，柒瑾不会怪你的，别哭了。”
　　他的手略微踌躇了下后，抚慰性的在她肩头拍了两下。知柒瑾如他。他知道钱乐乐在柒瑾心中的位置，又怎会怪她。
　　“你在这休息下，我去看柒瑾，顺便去处理下这件事故。”
　　何慕青没等钱乐乐的回应就踏出了房门。
　　病房内只剩钱乐乐一人。何慕青的手似是还停留在她肩头。右手抬起，抚过方才何慕青拍过的地方，握着手帕的五指慢慢收紧。
　　她埋头低低的啜泣。眼泪一滴滴落在手帕上，在「瑾」字上化开。于是，她的眼泪落得更急。
　　柒瑾，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坏，我喜欢何慕青啊。为什么不怪我，你这样，让我连争何慕青的理由都没有。

　　何慕青到外面时，柒瑾已经检查包扎完在走廊的不远处。警察围着她，上海人对着她喋喋不休，指责柒瑾的追尾。
　　“是我的失误，所有费用我会赔偿。”
　　柒瑾向他道着歉，确实是她行车不当。
　　“侬宁为道歉赔钞票就没事体了？”
　　“那您想怎么处理先生？”
　　“吾搿部车子买了伐到半个月就拨你撞坏脱，还有，侬晓得侬耽搁了吾多么宝贵的辰光吗？”
　　面对他的理由，柒瑾无可奈何的立在原地。警察在劝说他适可而止，他仍是不罢休的样子。
　　“你那些宝贵的时间我来买，多少钱，你开个价。”
　　“慕青.....”
　　柒瑾喃喃自语。所有人看向后方说话的人。
　　“侬谁啊？你买的起吗？”
　　“那要你说了算了。你说买得起，我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你说买不起......”何慕青假装思索状低头，食指掠过发间，然后笑眼看他，“那你尝试下倾家荡产如何？沈总。”
　　“你......你怎么知道我姓沈？”
　　上海人已经语无伦次，不再操着一口上海话。
　　“靠你老婆发家，开了片土地成了小小的房地产商，你说，我东宇集团搞垮你要多久？”
　　何慕青的答非所问让他几近瘫软，嘴里除了“你”蹦不出其他字来。
　　“你说，怎么解决？”
　　　　何慕青逼近他，警察不自觉的退开了脚步。所谓的沈总在他面前瞪大了双眼，嘴唇都在哆嗦：
　　“东宇集团......你是何慕青......不需要解决.....哦不，是我撞了这位小姐，要解决的，我赔偿损失......我道歉......”
　　他转身面向柒瑾。
　　“小姐，你哪里受伤了，好好检查下.......对不起，是我的错.....”
　　像是反转剧一样。金钱势力，真是如此重要。叹了口气，她都懒得看面前那张趋炎附势的脸。
　　“车祸是我的责任，你不必这样，该赔的钱我会给你。”
　　不想再呆在这种氛围里，她急急的走向病房。何慕青尾随着她。

　　钱乐乐仍是坐在床沿。
　　“乐乐。”
　　柒瑾叫她，走近时发现她明显哭过的痕迹。
　　“你怎么哭了？我说过不是你的错了，而且事情已经解决了。”
　　柒瑾拿过钱乐乐手里的手帕替她擦眼泪。
　　“慕青，刚才，谢谢你。”
　　背对着他，柒瑾的声音轻轻的，何慕青却听得真切。话语中的生疏感让他的心隐隐作痛。她与他，越来越远。
　　“这两天你在家休息，别去公司了。”
　　“不用，医生说没有大碍。你先回去吧。”
　　她不敢回头看他。何慕青距她几步之遥，看着她的背影，嘴角带上苦涩。
　　“我叫严墨来送你们回家。”
　　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柒瑾收回停在钱乐乐耳侧的手。手帕一角绣着的「瑾」字异常刺眼，让她恍惚的松了手。
　　“柒瑾......”
　　钱乐乐弯身拾起掉落的手帕。
　　“乐乐，还有一个月，一个月后前期销售就结束了。到时，我想出国。”
　　“出国？散心吗？那也好.......”
　　像是自我安慰般，钱乐乐不知道柒瑾的话意味着什么。
　　“不，乐乐，走了可能就不会回来了。这座城市没了我存在的必要。对不起乐乐，以后，不能陪你了。”
　　“你清楚你在说什么吗？安柒瑾，这种玩笑开不得！什么叫没有必要！”
　　钱乐乐失控了，紧紧握着柒瑾的手。刚止住不久的泪水又涌了出来。她盯着柒瑾，希望柒瑾告诉她这只是个玩笑。
　　“乐乐，对不起，我太累了。两年多来，我一直在奔跑，奔跑着远离那些回忆。和慕青在法国时，我以为找到了停歇点，慕青就是我的终点，但我摧毁了这一切，我无法再面对他，我必须离开，留在这里只会令他痛苦。”
　　“我帮你向何慕青解释，他不会怪你的......或者......徐楚陌啊，你不是说徐楚陌还爱你吗？你和他在一起啊......”
　　钱乐乐使劲摇晃着她，想让她清醒。然而，柒瑾回她无力的笑。
　　“我和慕青不可能，楚陌.......他不爱我。乐乐，不要这样子，你想啊，说不定我到国外几年就带个老外回来看你了。”
　　钱乐乐在柒瑾的笑容中渐渐迷了眼睛。垂下眼脸，她选择沉默。如果真如柒瑾所说，很多年后，她会忘记过去，那是不是最好的结局。她已经错过一次，劝柒瑾跟何慕青出国。她不可以再错一次。
　　勉强扯出笑容，钱乐乐道：
　　“你说的哦，你会带个外国......男朋友回来......看我.......”
　　最后的几个字钱乐乐说的断断续续。柒瑾轻轻拥抱她，流动的空气里静的只剩钱乐乐轻微的呜咽声。

　　病房外，严墨靠在门边，头低沉着，细细听着房内的对话，直到没了声响。
　　“叩叩——”
　　他走到门边，敲了敲敞开的门。
　　“安小姐，钱小姐。”
　　严墨低头致意。柒瑾松开抱着钱乐乐的手转身。
　　“你来啦。乐乐，我们走吧。”
　　医院走廊里，严墨走在前面，紧握着拳头，脑海里是柒瑾和钱乐乐方才的对话声，还有，别墅里，何慕青对着墙上柒瑾照片失神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