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雪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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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雪晴，日光明朗从窗流淌入屋。尹千觞睁眼时房内空无一人，雪白的光斜斜地从半掩的门缝里透出，在地上划出锋利的明亮。火盆已烧到尽头，暗红的火光在最后挣扎。他穿戴好了出门去，迎面一阵凛冽北风。远处云杉覆雪，阳光下熠熠生辉。村落醒过来，投入日日不变的匆忙。
他到病人所在的屋子去，果见欧阳少恭与徐先生聚到一起说着什么，站在门外等了会，让徐先生看见：“门口那人，就是欧阳公子的同伴？”
“正是。千觞，这是八松的徐先生。”欧阳少恭含笑迎上去，颇热情地介绍二人认识。徐先生是个典型的老大夫，清癯瘦削，白发红颜。他打量着尹千觞，向欧阳少恭道：“欧阳公子，你这位朋友，可是江湖中人？”
“不错，说来亦是意外之遇，得千觞相助，一路想必顺遂许多。”
“如此，老朽先谢过二位仗义相助。”
“徐先生说的哪里话，若无您指点，在下此次寻药，必然是无功而返。这些日子，还要麻烦您照看病人，在下定速去速回。”
别过众人进入雪林，一路溯溪而上，轻易不会迷路。这两日忽而晴转阴雪，骤然冷了不少，好在将融未融的雪重又厚结成冰，沉沉地悬在他们头顶，没有大风就不会掉下来砸伤人。两人白日沿着溪水逆行，寻找与书中所言相合的异常地区，夜间便依林叔所指，找到先前猎户留下的林间小棚住宿。
这种约定俗成的小棚在西南山区也常见。猎户和采药人深入山林，多有十天半月不回来，携带的干粮必然有限，于是设下这样简陋的中转点，就如中原的驿站，供长途跋涉之人解急。此外，若于林间迷失方向，亦可循迹到小棚中休整，免去冻饿之虞。
雪林行路是个新鲜体验。第一日走得极慢，夜宿冰溪畔，尹千觞又问起所寻名叫“冰青”的药物详细，找起来也有目的些。欧阳少恭摇头，坦言自己所知也甚少：“古书记载多有缺漏，残篇中亦是语焉不详，少不得仔细些……其中一条倒清楚，明言其现形之日乃是正月望，算来还有三四天时间，也不急于一时。况且雪林风景别有韵味，且行且看，不失为风雅之事。”
“少恭真是……何时都不忘风雅。”他无奈地笑了，“这味药既贵重如此，少恭以它炼制的丹药，想必非同一般。”
“我整理的那册典籍，乃是青玉坛两百多年前厉初篁掌门的残篇，记载的皆是上古奇方，言及的药物亦极难寻，世间鲜闻，反倒常见于六朝志怪笔记。”欧阳少恭盘坐拢袖，谈起丹药如数家珍，双眼都比往时亮些，“冰青是其中一方的‘君’，此方据载乃有驻颜神效，故来一试。”
“哦？仙家果然不同凡响，能有此神通。哪天你若炼出起死回生之药，我怕也不觉得意外了。”他好奇地追问，“不过，少恭炼这驻颜丹做什么呢？莫不是……要留住谁的如花容颜？”
尹千觞笑意促狭，目光流连在欧阳少恭秀气的脸上，想若能永远对着这样美好颜色，也是快事，对那位发明驻颜丹方的古人产生了些理解之情。
欧阳少恭挑眉，知他揶揄自己，泰然道：“少恭不过钩沉古方，并非为了皮肉色相。不过，若是千觞倾心哪位绝世美人，在下或许可以一粒驻颜丹相赠，聊作贺礼。”
“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哈哈~”
闲谈间夜深，风雪越发紧了，隐约有兽类的嚎叫。欧阳少恭提议两人轮流守夜：“在下备有些香方，可保野兽远遁，然而风急雪大，燃香怕是行不通。且点一株在门边，警醒些就是。”尹千觞却认为目前入林不深，料想不会有多大危险：“少恭心思周密自然好，但也不必太过谨慎。你身子弱，养好精神要紧，我来看着就行。”
欧阳少恭拗他不过，设了香又叮嘱几番，在帐篷角落和衣歇下。尹千觞守在门旁，将吱呀的木门掩紧，凝视小巧的香炉袅袅升起的微红烟气。
到后半夜风雪缓了，也没再听见野兽声迹。初次雪林行路，日间跋涉耗费了不少精力，独守久了也觉得困顿。瞄一眼静卧的欧阳少恭，没有叫他起来换班的意思。他揉揉脸甩甩胳膊，揭开炉盖拨了拨香料，将它挪到欧阳少恭身边，开门出去。
帐外寒冷超乎想象，火烤惯了，经冷风一吹手脚几近僵硬，倒是马上清醒不少。尹千觞紧了紧斗篷，头发似乎要根根竖起，步子都迈不动了。
“怎么这么冷？”他嘟哝着快步向溪边走去。云杉纤细高挺，交错的树枝间洒下清冷光芒。披雪的林溪莹莹，如幻如梦。空中清净无云，小小一盘白月亮光芒大盛，星辰深邃繁密，汇成浅浅星河横跨天际。他站在流水清脆的溪畔极目远望，上游河道蜿蜒，林子越来越密，看不清究竟。
林叔给的地图不算详尽。虽说目的地必然在溪边，但林中小棚分散，路线不得不考虑到小棚的分布，两日拆作三日走。下一个小棚离得远，明天脚程得快些。尹千觞思忖片刻敲定了路线，仰头叹了口气，目光被清净的夜空吸引，静静地追逐浅色的星河。
深黯的夜空中幽蓝的河流闪烁微光。粗石起的屋舍间花草莹莹。空旷高大的神殿满布幽蓝的符咒。繁复沉重的祭服。冰冷坚硬的面具和权杖。
他在那看了很久，忘却了时间与寒冷，记忆浪涛汹涌，噬咬神经。尹千觞脚下慢慢往回走，努力拼起这些意义不明的物象。恍惚一抬头，深黑的林中阴影间浮现一个白色影子，在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光亮微弱地闪动。
“……嗯？”他眯眼去细看，确乎有个东西，顿时就紧张起来。
那光形淡淡的是人的体态，尹千觞立时想起雪妖传言，不由自主想走近前去看个究竟。手已经扶上了密林的枝桠，身后传来轻声：“千觞？”
这一声携着清冷香气，硬将他从恍惚中拉回现实。尹千觞惊醒般回身，月光下欧阳少恭手上捧着那精致香炉，伶仃地立在雪地里望着他。迎风飘来的正是炉中香料味道，他再回身，那光已淡得难以分辨，竟融在了黑暗中。
欧阳少恭上前来，没有披斗篷，袍脚被风雪卷起，越显得单薄，显是匆忙间赶出来的。尹千觞忙迎上前去：“少恭怎么出来了？”
“旅途劳顿难以入眠，醒来发现你不在帐中，心下担忧……”他皱眉，责备般看他，“千觞怎地深夜独行，莫不是有何不妥？”
尹千觞下意识向林间瞥了一眼，犹疑道：“有些困，出来透透气……只是方才倒看见一个，呃，光团？”将所见与他讲了，并未提及脑海中的奇异图景。欧阳少恭沉吟，呼吸都是朦胧白雾。尹千觞见他穿得不多，却没自己冷得狼狈，想仙家修行果然不同凡响，还是解了斗篷披在他肩上。欧阳少恭谢过，道：“林间昏暗，一时错看也未可知。雪妖在下并未遇过，无法判断……不过千觞灵力高于常人，或许能视见游离的灵魅，那光团可能是无意识的灵体，无甚危险。”
“我知道世间万物皆有灵识，竟还能化形？”
“精魅本就是凝聚的灵识，日月光华滋养出来，其中也会保留它们些许记忆……这些容后再说，外面寒气重，先回去罢。”
尹千觞又回头瞧了眼，黑暗间什么都没有了。欧阳少恭捧着香炉，引他向小棚去，唇角有淡淡笑意。
月光照得苍白的雪地上留着两行脚印，白色光形缓缓浮现。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雪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