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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旧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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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行且歌,行侠仗义,千觞当真豁达气度,让在下歆羡。”
“少恭说笑,我也没做什么,只是求自己痛快罢了。”他又喝了口酒,好奇道,“说起来,我一直以为少恭终年待在青玉坛内,没成想你也会下山,一跑就跑到这天南海北来。”
“平日不过研读典籍,炼些常规丹药。近日整理古方,其间言及的药材均极珍稀,须得一一试过方才知方子真伪,少不得奔波些,亲自来寻。”
“不知此次所寻之药是何物?说个形状出来,找也好找。”
欧阳少恭露出为难神色:“古书所言亦简略,此药名唤冰青,只生于早春北方苦寒雪林,通体青白,日光下近似透明。毒性甚猛,生长之处应是荒芜一片。”
“毒药?拿这去炼药……”尹千觞有些意外。
“千觞未曾听说过?”他微微一笑,“药理亦是毒理,凡药必有几分毒性,用之得当便为救人,用之不当,白白断送性命。”
“……明白了。既如此,我们收拾行装,找个向导进林就是。”
“传说冰青只在正月望日现形,其余时间深埋雪中,不可寻获。来时路上耽搁,只怕要尽早启程。”对面欧阳少恭眉头微蹙,“幸得徐先生指点,不然在下绝寻不到此处。再晚三五日,此一行便毫无意义。”
“那我们今夜收拾了,明天一早就出发!”尹千觞将空杯往桌上一顿,琢磨道,“那林叔说今晚和我谈谈进林的事,少恭也一起吧。”
“是在下计划不周、耽搁时日,行程匆忙,有劳千觞了。”
“不打紧,路上有个什么艰难,我准能解决,少恭不擅术法也不必担心。”
欧阳少恭笑了,又道:“却是只顾说在下的事……千觞身体可好?旧伤在身,也不可妄动真气。”
“你瞧我这会可好?”他挥了挥胳膊,“谢少恭关心,已大好了……只是仍然记不起过往。”
“一路走一路看,学到了不少,可能抓住的记忆也不过只言片语……”
“千觞莫要气馁。这种事情强求不得,随缘就好。”他弯着唇角温言安慰。
晚间林叔到那外乡人屋子里,发现还多了一个人,十分意外:“这位……您是跟徐老先生来的?”
“林叔好记性。”欧阳少恭款款施礼,“在下随徐老先生前来,是为寻一味药材。听说林叔对此地密林颇为熟悉,特来请教入林之法。”
“巧,这位小兄弟也要进林去,你俩搭个伴吧?”他又上上下下打量欧阳一番,皱了皱眉,“看你文文弱弱的,是个大夫?跑这么远,不容易。”
尹千觞觑他一眼,颇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印象里欧阳少恭终日读经炼药,没见他练习过术法。青玉坛素以精研丹药闻名,丹芷长老更是其中翘楚,料想他道法必是稀松平常,只身寻来确实不易。
“行医之人,能寻到奇花异草乃是大幸,辛苦些也没什么。”他一派轻松,“况且贵村人患此异疾,在下也想一查病因何在。”
“那就拜托二位了!其实这林子也算不得难走,只是这几日天暖了,融雪快,可得处处小心。我给你们画个路线图?”
三人谈到半夜,林叔拉来个年轻猎人一起规划从最疏落的地方深入林中,还想教他做向导。欧阳少恭婉拒,只细细询问林中行路种种注意。尹千觞悉数记下,待他二人告辞,向欧阳少恭笑道:“雪林果然与众不同,这么多事儿,一路上可得万般谨慎了。”
“在下也是头一次来此冰雪境界,时时小心行差踏错,怕是有劳千觞了。”欧阳少恭打量堆在桌上大大小小的零碎,拾起燧石引了张火折子,拈在手里,点点头,“事不宜迟,就歇下,明日一早便进林。”
村中没什么闲置屋子,两人在同一屋歇下,地上笼了火盆,倒也温暖。尹千觞斗篷扔在榻上,自顾自解了衣裳,感觉背后有人在看,转头对上欧阳少恭含笑的眼,莫名其妙道:“怎么了?”
“一年不见,千觞似是结实了些。那伤着实好了?”他的目光像在审视。
正是长身体的年岁,各处奔波,身形精悍起来,中衣包裹下的肌肉线条紧实流畅。加上异族血统的深刻轮廓,尹千觞看起来已与当日文秀的巫咸区别许多。
欧阳少恭扬起唇角,缓步靠近:“我观千觞气色,似有些不妥。以后几日奔波劳苦,倘或旧伤复发,甚为难办。千觞还是让在下一诊,也好让在下安心。”
尹千觞一愣,对方已到了面前,发觉他个子长了些,几与自己平齐。少年再不用微微仰头与他交谈,一双笑盈盈的眼望着他,手已抵上胸前,将他向床榻推去。
欧阳少恭的手和以前一样是凉的,不轻不重切在脉上,许久道:“前些时候可曾受过外伤?”
“是……不甚严重,已经好了。”
“三部脉皆略虚……”他轻轻皱眉,“解衣与我看看。”
自肩至腰的长长旧伤已愈合,嫩红新肉在略白的肤色衬托下愈发狰狞。欧阳少恭指尖轻轻沿伤疤滑过,尹千觞身上一紧,抬眼望见他垂眼轻颤的眼睫,一愣神,那指尖滑到腰际,轻轻刺了胁下才结痂的伤口一下,又疼得他倒抽口气。
“千觞还不坦白么?”欧阳少恭似不悦地扬眉,“只身在外闯荡,更要爱惜身体,莫让他人担心。”
锐器所伤颇深,之前不过草草处理,并未长好。尹千觞还想打哈哈糊弄过去,欧阳少恭责备地瞪了一眼,只好乖乖让他摆弄,闲极无聊,四下乱看。欧阳少恭俯身忙着,发辫斜斜搭肩,发梢若有若无地在胸前扫过,痒意恼人。他伸手拨开那发辫,其主侧头瞥他一眼,手下利落绕着腰际缠了雪白绷带:“再有不适,立刻告知我。”
那一夜尹千觞睡得不甚安稳。一者欧阳少恭用的药性猛,伤处时有刺痛。二者……他眼前闪现的,尽是那人侧颜长睫,发梢摇曳,认真包扎的模样。
一年的时间不长不短,见了红尘诸态。尹千觞在每一个城镇待的时间都不长,每至新城必先寻到酒楼去喝上一晚,也领略了女人的风情,知晓些人事。他行游所过,也曾结交些朋友,转眼各奔东西。雨收云散,孤饮独酌,眼前常浮现欧阳少恭灯下凭几那一幕。竟还十分想念。如今再见自是喜悦,但直到方才近距离接触,才惊讶发现欧阳少恭长得如此好看。见他从容举动,尹千觞觉得顺眼无比,其间心情有如欣赏精致器玩,或者……美艳的女人。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风雪与柴木炸裂之声。欧阳少恭背对火盆睡着。尹千觞凝视着跳跃的火苗,偶尔一瞄他背影,又转回眼来,无声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