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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姐妹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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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馆是入大观园第一游幸地,离门口颇近,与怡红院一水相隔,迎春先去了潇湘馆,见院中翠竹斑斑,竹影参差,一汪清泉盘旋而出,进得屋内,只见陈设精雅,尽显书香风范,中间明间摆着长条几案,转过竹屏风,就是卧室了。
只见黛玉歪在榻上,虽是妩媚风流,气质超逸,却是脸色苍白,弱不胜衣,憔悴得风吹吹就要倒了似的。
黛玉见众姐妹到来,忙从榻上起来,迎春忙上前按住,说:“快躺下,当心头疼。”
一摸她身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着实可怜,观其气色,也是很不好,若是再受些刺激,只怕是一缕香魂返故乡了。
这古代女子的婚姻都是父母做主,象黛玉这样无父无母的孤女,只能任由家长摆布,只有宝玉是个疼人的,把她当眼珠子一般,若是不能嫁宝玉,嫁到不如意的人家,只有死路一条。
迎春一阵心酸,目前也无力帮她,只能拿话来劝:“你好好养着,不要想太多,你这病都是心思太重引起的。我近来得了一种药叫灵芝清露,最能养身,待会让丫头给你送来。你千万保重身体,别糟蹋了小命。”
黛玉也听说了迎春的遭遇,怜及自身,难免唇亡齿寒,更添病症,忍着悲泣说:“纵有良药,也是治得了病,治不了命,二姐姐是这里正经千金小姐,尚且如此受欺,况我寄人篱下一孤女,将来还不如怎样。我若是有幸,不如这会子一口气上不来,让一捧净土埋了我,也保得这清白身子,省得遭人践踏。”
说得迎春也落下泪来,又劝道:“妹妹想开些,谁不知妹妹是老太太心尖上的,断不会让妹妹受委屈。”
姐妹们也帮着说了好些宽心的话,黛玉略略开解了些,说:“过两天我好了,一定去看姐姐。”
“是啊,”迎春强打精神说,“到时咱们再结社作诗,妹妹的才气在大观园可是属一属二,我一直想着妹妹的好诗呢。”
几个姐妹说了会儿话,便离了潇湘馆到紫菱洲去。迎春见房舍依旧,菱花调谢,帘幕空垂,窗轩寂然,入眼之处,无不凄凉。心想今生不知可有没有机会再入这园子,忍不住落下泪来。绣橘劝道:“姑娘今天劳了神,且歇歇吧。”
“是啊。”莲花也说,“姑娘前几日在孙家时如何杀伐决断,现在回了家,正该说说笑笑,怎么伤感起来。”
迎春抹去眼泪,在旧馆安歇,姐妹丫环们更加亲热异常。绣橘安置了东西,又寻旧日姐妹说话,相见之下又悲又喜。各房主子姑娘得知迎春遭遇,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迎春又命人把紫鹃叫来,亲手交给她一小瓷瓶灵泉水,嘱咐她每天早晚取了点兑上清水给林姑娘用。已知这灵泉水能治外伤,却不知能不能治脏腑之病,反正黛玉命不久矣,索性给她用用,万一能好,也是件大好事。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未亮,迎春就起来,命人从厨房取了个小炭炉小砂锅,又取了粳米,开始熬起粥来。又拿核桃用水浸泡了,剥去核桃衣,捣碎放入小砂锅里。又取红枣一捧,也用泡,然后煮了去皮,用小银刀刮出枣泥。过了一阵儿,香气扑鼻,粳米已经煮得极烂,红枣泥和核桃碎也完全溶入米浆中,成了一锅粘稠的粥糊。
迎春把粥连小砂锅放在食盒里,这种小砂锅是用泥沙烧成,很原始,但是灵巧适用,煮东西不失原味,还能保温。
迎春让丫环拿着食盒跟在自己后头,来到荣庆堂,贾母已经梳洗了,姑娘们也在那里,等着陪老太太用早饭。黛玉也在,精神好转了些,可见昨日的灵泉水起了作用。
迎春把食盒放下,亲手取出小砂锅把粥盛出来,量不多,只够三四小碗,那粥已经熬成糊状,呈浅紫色,枣香核桃香米香扑鼻,再加上里面兑了灵泉水的缘故,香味更是不同寻常。
迎春把粥放了一碗在贾母跟前,说:“这是我今早熬的核桃红枣粥,核桃红枣都是去了皮削成屑的,最是养胃,老太太尝尝。”又拿一碗给黛玉,抱歉地对其它姑娘说:“只有三碗,待明天我熬一大锅来。”
探春笑道:“姐姐会说笑话了,这种精致的核桃粥得用小砂锅熬才有味,弄一大锅成什么了。”
大家入座吃饭,贾母喝了一口核桃红枣粥,只觉得甜滋滋的粘糊糊的,非常可口,笑道:“迎丫头也会主中馈了,婆家肯定满意。”
迎春寻思这话的意思是不是反对她和离,装做不知,说:“孙女在婆家,天天晨昏定省,侍奉婆婆和夫君,从无半点不是之处,老太太放心。”
一时贾母饭毕,王夫人和凤姐都散去,姐妹们陪着老太太解闷,一会儿,丫头通报说:“宝姑娘来了。”
自从抄检大观园后,宝钗就搬回家住,这次听说迎春回来,特地赶来看望。众姐妹都迎出来,叙过别情。宝钗给贾母请了安,说:“听得二姐姐昨儿回来,家里事忙也没顾上过这边来。”
迎春拉着她的手说:“我正想念妹妹,可巧妹妹就来了。”
一边说话一边打量这个有杨贵妃之称的丰满型美人,只见宝钗两颊消瘦,好象脸上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似的,难掩憔悴之色,哪里有半分杨妃之态,便知她的日子也不好过,当下也不多说,只拿些轻松话哄着贾母,一时贾母乏了,众姐妹各自散去。
迎春拉着宝钗回紫菱洲旧馆,问了一些家常过日子的话。
宝钗眼圈一红,道:“我家里的情形,想必姐姐听说了,自娶了大嫂子后,没有一天安生,昨儿个又装疯装病嚷着有人咒她,句句指着香菱。姐姐也知道香菱,她哪里是做这种事的人。可恨我那哥哥二话不问就拿门栓打她,母亲和我拦下来,大嫂子又哭又闹,母亲实在受不住,命找人牙子来卖了香菱,也省些事非。我连忙拦住,说‘咱家只有买人的,哪有卖人的,正好我缺人使唤,索性让她跟了我。’姐姐你想,我虽暂时救下香菱,可她只要在薛家一天,依然是那人的眼中钉。昨夜她病得神志都不清了,嘴里一个劲含糊着叫娘。连夜请了太医来瞧,才开了药服下……”
宝钗直抹眼泪,谁家摊上这么个搅家精,也真是前世里造孳没法子的事。
迎春也只能陪着叹息落泪,起身到里间拿了一小瓷瓶灵泉水来,说:“这是前些日子遇上一个癞头和尚,他送了我一瓶泉水,说是可以延年益寿,我已经给林妹妹分了一小瓶,现在这一小瓶给你,早晚用清水兑了给香菱服下吧,说不定能有些用。如果没有用的话就不要兑水,直接用。”
宝钗知道这癞头和尚很灵,以为就是当年送她冷香丸的那人,没有一点怀疑,当即道了谢收起瓷瓶。
眼下迎春只能做这些,希望香菱能多熬些日子。
晚间,估摸着贾琏在家,迎春只带着绣橘一人,出了大观园往凤姐院里来。
这一日,她从平儿口中得知,其实她受虐待的事,原本贾琏也是去孙家问过的,结果被大老爷知道骂了一顿,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两口子打架绊嘴是常事,你又凭什么在人家夫妻间插一杠子去。’邢夫人也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为了夫妻之间的事你去责怪人家,让人知道笑话。’
平儿气呼呼地说:“姑娘听听,这是什么话,哪有做父母的听说女儿受欺负竟这么心安理得,由着让人践踏去,琏二爷去孙家理论,反倒惹了一身不是来。”
迎春心里暗恨,看来贾赦是有把柄在孙绍祖手里了,不过贾琏既然为了她惹了一肚子气,她这当事人没道理装不知道,总该亲去道谢劝解才是。
所以趁着晚间无人时,迎春来到凤姐院,只见窗子映着灯影,里面传来说话声,早有丫头打起帘子通报:“二姑奶奶来了。”
迎春进去,果然见贾琏在家,凤姐下了炕把她拉到炕上坐了,笑道:“妹妹来可是有什么事?这么晚了,打发丫头说一声就是,何必亲自跑了过来?”
迎春笑道:“为了我的事,累得哥哥被父亲说了一顿,受了委屈,我心里过不去,所以来道谢。”
凤姐说:“你受人欺负,做哥哥的当然要问,哪有委屈不委屈的,只是你这样的行事,不是我说你,也实在太软了些,他骂你,你为何不和他对骂,他打你,你为何不和他对打,打不过你也可以哭闹摔东西,一味逆来顺受,反让他更横了。”
“嫂子说的是。”迎春低着头很乖巧听话的样子。
绣橘插嘴说:“姑娘这次寻死不成也想通了,前几天还跟姑爷吵了一架呢。”
贾琏说:“这样就对了,虽说女子要容忍为上,但是忍无可忍时就不须再忍,父母兄弟终不能替你。”
迎春答应了,又说:“我活过来这几天,也认真想过以后该怎么办?有件要紧事,需得亲自跟哥哥嫂子商量。”
贾琏忙问:“是什么事?”
迎春低头吃茶,拿眼扫了丫头一眼,平儿有眼色,立即带着丫头们退出,自己亲自在门口守着。
迎春见再无外人,叹口气说:“在这家里,除了父亲,最亲的就是哥哥嫂子了,我的心事想必你们知道,实在是在孙家过不下去了,这次我寻了短见救了回来,下一次可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说着,又拿帕子擦眼睛。
凤姐叹道:“你即连死都不怕了,何不闹上一场,让那起子黑心贼知道厉害,再不敢生小看之心。”
贾琏听了直叹气,虽然亲情淡薄,终究这一个亲妹妹,见她受苦,心里也不好受,但是支持她下堂,也实在是有些担不起这责,便说:“不如我去孙家狠狠教训那姓孙的一顿,让他收敛,何如?”
这两个法子都是这个时代被欺负的女人惯用的法子,但是说到底还是没有自主之力。
迎春微微一笑,说:“要说教训那姓孙的,也无须哥哥亲自出马,那畜生听不懂人话的。我倒有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