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有些人…… ...
-
如果你死了……
但是你还活着……
别去看自己的坟墓。
花曼珠站在西庭郡郊的一捧黄土包前，震惊得无以复加。这简陋的坟包，处在鲜有人至的西庭郡郊，周围有青山绿水，坟包上面只插着一个极简的木头桩，桩子绝不是什么名贵木材，也没有被精心雕刻，上面只有不知是谁刻下的字迹：
“石蒜衣冠墓”。
什么情况？
衣冠冢这种东西就这么明着写着？而且，怎么是衣冠冢？花曼珠是真真切切地记得，当年的皇帝派人血洗江山王府的时候，她就死在江山家大堂里。怎么可能被人埋了的时候，她就只剩一个衣冠了？她那可怜的拼命挤出笑容的尸体呢？
江山对花曼珠惊异的表情，倒不觉得特别吃惊，在活生生地见到自己的坟墓的人中，花曼珠这样子该算淡定的了。当然，在活生生地见到已死之人的人中，江山本人也算是相当淡定的。
花曼珠不得不佩服他那极其罕见的理解能力：在她那句雨中的“江山我回来了”之后，江山居然什么都没问，甚至没有怀疑她可疑的非人类身份，只是一直坚持要给花曼珠从乐府赎身出来。
花曼珠不肯离开乐府，她自己也说不好到底为什么，只是觉得，即使苏何不承认她是徒弟，她也不能放弃得不明不白。她只想知道江山过得到底如何，她不能也不想打扰江山的正常生活。
可江山倒手眼通天，指派手下人和乐老爷商谈片刻，就没费任何功夫地把花曼珠从乐府人眼皮底下带了出来。花曼珠才明白，江山现在逍遥王的身份并不一般，乐老爷虽然只是个西庭郡郡守，但这种事情，放在十六年前，江山是绝对做不到的。
十六年前的江山，在朝堂上极受排挤，所有文官武臣里，几乎没人感单独和江山商讨事宜。毕竟江山被皇帝猜忌的程度是满朝皆知，而江山自己只能为了保命而装傻，从没策划谋朝篡位拉党结社，朝堂上当然没人会跑去跟他交好。仅有的一两个和江山私交不错的官员，都被朝堂众人认为是愚蠢至极。
在乐家带了十多天了，花曼珠当然知道，乐老爷和乐家大少爷在西庭郡内都是不小的官员，只有乐家二少爷，据说身有残疾，只能在家静养。花曼珠从江山与乐老爷交涉的方式推测了一下，江山只派手下人向乐老爷亮了一块牌子就轻松带她出府，可见他如今在朝廷上，至少是顺风顺水了，这点倒确实和妖孽说得差不多。
那如果妖孽在江山婚姻状况的问题上没说错，江山也该和一直以来的心上人结婚生子了，花曼珠不解，难道他最近也时常流露出的伤怀的表情，是为了她的死而复生？
“石蒜。”江山不知道花曼珠内心的想法，他领着花曼珠到郊区，是为了这座衣冠冢。此处山川秀美，前有水后有靠，是个旅游踏青、发丧埋坟的好所在。
“是、是你……给我建的——额——‘坟’？”花曼珠不自然地问，她本来觉得一座坟是无所谓的，凡人一辈子长不过百岁，每次轮回几乎都有座坟。可轮到她自己，才发现“坟”这个字，不是那么容易能从坟主人自己嘴里说出来。可是这衣冠冢的问题：难道江山没见到她“尸体”？
“不是我。”江山垂着眼睛，伸手指向那简易的坟包，“这是在你失踪之后，谢潋给你建的。”
“谢潋？”谢潋这个名字，花曼珠曾经是熟悉的。
谢潋是花曼珠除江山以外，唯一的凡人朋友，也是十六年前，江山在朝廷上受排挤时，仅有的和江山交好的朝臣。谢潋当年只二十出头，是晋朝谢氏家族的长子，官居高位，他代表着整个谢氏家族成为了江山自保的主要支持者。花曼珠一直不知道那个儒雅书生是怎么独具慧眼的，竟能在无征兆之中洞察到江山多年之后的发达。
谢潋为人其实很淡泊，花曼珠有时觉得，谢潋涉及朝政唯一的目的，就是力挺江山。从这个墓的选址和安排上来看，倒确实很像谢潋的风格，简朴乃至简陋，但很符合花曼珠的审美——可是——“等等，你是说，我……失踪了？”
花曼珠不解了，失踪又是怎么回事儿？她一直是“此人已死”的状态，怎么到了江山这里，就成失踪了。
“十六年前，杀手来家里杀我，我记得你当时就在我府上。可我回来后，你就不见了，雪镜说，有仆人看你从正门离开了，我们一直等着你回来，可你再不曾出现。”江山说着，那种前几天花曼珠见过的悲伤又回到他脸上，花曼珠有一瞬间错觉他是在哭，“我以为，你厌倦了我这危机重重的生活，自己离开了。”
花曼珠看着江山垂下的睫毛，和那似乎抹不去化不开的伤感，突然觉得真的没必要去纠结她的失踪，她尸体去哪里了。只要江山在她面前，这些问题就都没有价值，只要江山在。她才发现，原来江山也会为她忧伤，她才知道，她虽然不是她心上人的心上人，但她被人放在了心上。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没事儿了。”花曼珠说着，伸手去触碰江山的脸：她回来了，虽然中间少了十几年的光阴，但她回来了；虽然她回来了并不能和他长相守，但她回来了，她能再看见这个人熟悉又不熟悉的脸，听他说话，和他一起散步，亲眼看到他真实的生活。
“是，你回来了。”江山弯起眼睛，笑容绽放在他忧伤中的脸上，像是冰封的寒冬里慢慢展开的梅花，他握住伸到他脸上的手，“你回来了就好，过去了好多年，但你终于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其余的都无所谓了，不重要了。
花曼珠鼓起勇气直视进江山的眼睛，看着他眼睛里仿佛闪着星光的波动，江山看她看得那样深，像要在眼睛里铭刻下她的影像。
虽然花曼珠明明十几年前就清楚，江山并不喜欢她；虽然她不知道她该怎么处理和凡人离得这么
近；虽然她完全不想陷进和从前一样无望的痛苦中。
可是，他们的位置真的太近，闻得到对方身上的气息，他紧握着她的手，像放手了这个人就会消失，两人几乎呼吸着彼此的呼吸，却仍受蛊惑了一样地想靠得更近，更近——
然后——
“老爷！你们在干什么？”
本来没人的空谷里，炸出另一个人的声音。
花曼珠扭头，绿树丛中步出一个环佩玲珑又清雅动人的美妇人，那妇人此刻正“温柔得体”地看着他们。
“雪镜？”江山看着来者，愣住，眼神却很是恍惚。那边弱柳扶风地站着的美妇人，是梅雪镜。
梅雪镜，也是十六年前的一位故人，同时，她是江山真心爱着的，唯一的，心上人——如果妖孽之前的情报没错的话，梅雪镜现在更是江山明媒正娶的，和江山有一个孩子的正妻。
江山慢慢松开了花曼珠的手，看向梅雪镜，眼神还是明显的恍惚着，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雪镜，你刚才说——‘你们’？”
“老爷。”梅雪镜婀娜地走过来，轻挽过江山的胳膊，语气里只有温柔，没有任何不妥的醋意，“你们在做什么？”
花曼珠看着大方得体的梅雪镜，以及她与江山站在一起，那一对璧人一样的姿态，再一次明白了一个，她早在十六年前就知道的道理：梅雪镜从来不是她的情敌，因为她从来没资格当梅雪镜的情敌。
因为十九年前，梅雪镜，就是花曼珠和苏何上一单生意的委托人，是花曼珠来到凡间的直接原因，是花曼珠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的人。
虽然为了许多天机不可泄露的缘故，每一个签过长生镇契约的人回到凡间都不会记得与签过契约的任何事情，所以梅雪镜与现在的乐桃桃一样，不记得契约，不记得长生镇，不记得花曼珠——哪怕长生镇的仙人来到人间时，用的容貌和她们本身容貌一模一样，也不会有人发现，自己身边默默无闻的路人甲们，就是非人类存在的神仙。
可，花曼珠不得不悲哀地想，不论梅雪镜是不是委托人，她作为一个凡人都是不够格和梅雪镜对比的。十九年前，花曼珠的身份还不像如今这样悲戚，她当时不是谁家的通房丫鬟，而是一个权臣的女儿，她当时也与梅雪镜关系很好，按理说，从社会地位上看，两人应该是差不太多。
可梅雪镜是晋都华胥的四大美人之首，她花曼珠无长相无身材完全默默无闻；梅雪镜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无一不精，她花曼珠学个礼仪都被老师骂得狗血淋头；梅雪镜为人处世又稳重大方，她花曼珠大大咧咧毫不受人重视。
最重点的是，梅雪镜只是无意中用了一个照面的时间，就让江山此后一直对她朝思暮想，让江山想尽办法去讨她欢心，这是花曼珠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
所以，刚才那种状况，即使有可能被梅雪镜理解为，勾引她夫君还被现场捉住，但在梅雪镜面前，花曼珠绝对是勾引未遂的那一种。
有些人活着，有些人死了，有些人死了又活，有些人复活了跟没复活一样，因为另有些人，是别人无论死活都跨越不了的存在。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有些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