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学庄所在处本是一处胜地,选在山清水秀的霄山。山上古木参天,荫翳蔽日,除了野兔獐子这些野物,并无普通人家在此居住,因而是个幽静的好所在。
学庄外有这样的美景,自然引来不少人的垂涎。要说学庄里这些公子哥儿,平日里什么稀罕物景没见过,只是他们一个个一向不学无术惯了,如今整日价在学堂内枯坐背书,实在是无聊的紧,因而日日里宗鞅都能听人跟他央求带了去学庄外转转走走,看看景儿什么的。宗鞅为人一向好说话,再加上他自己对学习也确实不上心,因而,在一日里,选了学庄守卫看的不那么紧密的时候,带了一干学生从学庄内翻墙逃了出来。
这霄山地方大,宗鞅也不敢保证对每条路都熟,为求稳妥,带着他们只拣路宽的地方走,向西走了五六里地,几个细皮嫩肉的子弟已开始叫苦不迭,不愿多走了。宗鞅思量思量,周围能歇脚的只一处,便带着人过去了。
这一处,便是一处天然河堤,眼前是天步河,乃是自山顶蜿蜒而下的一条大河,此处河水数十丈宽,河水深不见底,水中偶有大鱼游过,行动不似暖日里那般灵活,看起来十分肥美。
众人歇脚处是几处乱石,探头看向水里,都眼馋那肥美的活鱼,却又都畏惧河水的寒冷。这个说‘你水性好,你下去捞些鱼上来吃’;那个又说‘这么冷的天下去就得冻死。早知道有鱼,该有人带些钓鱼的工具来’;再有的吹起牛说道‘就是大半天没吃过东西,腹中饥了,若是饱时,这样的河水再冷上一些也不在话下’;更有的埋怨起主事的来,说道‘考虑不周,竟让人这么空着肚子在外面跑,还不如在学堂内有吃食吃,有热汤喝。’
此话一出,有个叫宋量的小子便不服气起来,嚷嚷道:“聒噪个什么?不是你们一个个非嚷着求着让三哥带你们逃学出来瞧新鲜么?你们是三岁的娃娃?当逃学跟春游一般还好吃好喝地准备着?谁要是后悔谁麻利儿地滚回去,别在这儿穷叨逼叨的让人烦!”
宋量这一嚷,有个叫马德的学生又不干了,梗起脖子嚷回去道:“这是谁家的狗在乱吠呢?我们就不过是随口说说,你就往三哥身上扯?三哥就算是要找个看家护院的,也不用你这种往自家院子里叨屎盆子的奴才!”
这话一下子激怒了宋量,立马站起来脱了外裳,指着马德的鼻子骂道:“你个娘屁里蹦出来的混逑!再敢说你爷爷一句试试?我打不烂你那放屁拉臊的臭嘴!”
“小子别光嘴上逞能!比划过来试试!”
眼见着就要打起来,几人顿时上来拦的拦,劝的劝,宗鞅拉走了宋量,对众人道:“吵什么吵?有力气打架不如去找些吃的来。树林子里有果子,还得找些柴火。水里的鱼没工具捞,总还能自己想办法。找些硬些的树枝,削尖了当枪用,总能插上几尾来。”
宗鞅的话是好道理,可是宋量和马德这边刚互相对骂完,气势汹汹地彼此瞪着眼,没一个肯动的。
“宋量,韩顺,田瑱,王褚,你们跟着我去找些树枝来。马德,你跟着宗谦和卫宏在附近找些石头垒个灶,我们应该回来的也不会太晚,早则半柱香,迟则半个时辰,等回来咱一起削了木枪,一起叉鱼烤来吃!”
宗鞅命令下的果决,烤鱼又确实想来诱人,一时之间众人再没有异议,几个该跟着宗鞅走的,自然的随宗鞅去了,马德跟剩下两人留下来,也自然而然地做起事来。
宗鞅带着宋量等人往树林里走时,为避免尴尬,跟宋量东拉西扯了些别的。令宗鞅十分意外的是,宋量原来还是个听戏的行家。一打开听戏这个话匣子,宋量便滔滔不绝起来,全然忘记了方才的那点不愉快。
“要说这清阳城的戏班子,不客气地讲,那真是有一半都靠我家养活着。听戏我也算半个行家,不过不如延老儿。若你真有这心,到可以跟他请教请教。别看延老儿平日里一副荤素不占的模样,其实却是个戏痴。我家里常请的,第一是泰宁班,那里面慕庆和的武生最出彩,功夫又俊又利索。董桂笙的花脸也不错,一把年纪了嗓子还那么亮。其他的鸣和社,小金阁也都有出彩的地方。三哥您别不信,这些戏班子里,随便一个角儿,我都能把他给请来,把这些人全叫来给您单独唱一台都没问题。”
宗鞅听了后,略带了些犹豫,难得地竟有些迟疑,小心地问道:“有个叫庆春班的,不太上讲么?”
宋量听了,面露古怪道:“哦——三哥,您早说呀!原来您好的竟是这一口!其实我看这庆春班还真没什么看头。那庆春班只有一个老花旦,模样一般,年纪也大了。虽说他有个徒弟长得还不错,但岁数太小,不过还是个娃娃,便是脱光了也没意思,更何况还是个没驯化的。三哥您若爱听粉戏,回头我带着您去春光堂,里面小旦都十五六年纪,个个皮肤嫩的能掐出水,还百伶百俐的,也会卖乖讨巧,保您能玩的尽兴!”
宗鞅听了心中有些不快,可面上却不露出半分,笑笑道:“回头吧,忙完了这一科考试,你带着我去开开眼界去!”
宗鞅这儿一边在树林子里忙活,一边想着卿蝶的时候,另一边,也就巧了,卿蝶正一步一挪地往山上来。
原来这几日庆春班没什么活计,玉霜莲又刚交上一个相好,正嫌卿蝶在眼前碍事,于是放了他三日假。自从卿蝶跟着玉霜莲学艺以来,这是第一次有放假一说,卿蝶打心里乐坏了,从玉霜莲告诉他这一事起就开始规划着要怎样过这三天。他在清阳城中无甚亲戚朋友,这里对他好的,除了已经跑掉的师哥外,就属延秉信平日里最照拂他。如此,卿蝶便想着这三日里去清阳城东的学庄走一趟,好见一见久未问候的延公。
只是卿蝶却不认识去学庄的道路。他本以为只要打听着便能找到,谁知一大早坐着农夫的牛车赶到城东外的山下后,却真正的不晓得接下来该往何处去。霄山脚下虽也有农户居住,可往上去却没有人能住了,因而大多数人都不晓得那学庄的具体所在。卿蝶并不晓得这些道理,只想着不如就沿着河向上走,倘若见着山里的人家或许便能问着,于是就毫不犹豫地沿着河岸向山上爬去。
卿蝶登山走了一个多时辰,见一个人家也无,卿蝶这才慢慢觉出奇怪。又犹犹疑疑地边走边认路,许久后才慢慢见着人,并且还是三个身穿华服的公子哥儿。卿蝶本自心底厌恶有钱有势的人,但眼下也找不到别人来问,只好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整整衣裳,抱手躬身,面上打点出十二分的恭谨,低声问道:“小人卿蝶给几位哥哥请安。”
留下来堆灶台的三人中,身份最尊贵的是宗谦,只是他是西凉地人,于这里人生地不熟,一直是少言少语少出头。他不抢话,他身旁的马德于是一时张狂起来,一听卿蝶的名字,便觉出了其中的脂粉气,再见他年纪幼小,面容姣好,行为举止虽也算得体庄重,不经意间也透着一股风流。
一眼瞧出眼前这少年出身非娼即优,马德心中不免轻视起来。恶声恶气地问道:“你叫我们作甚?”
见对方言语不太和气,卿蝶心中有些发憷,可迷路太久,总不能就这样回去,鼓起勇气继续问道:“小弟想跟几位哥哥打听个道儿。这山上有一处学庄,是宣王爷义办的,不知该怎么过去?”
“你要去那里作甚?”
“小弟平日多得延秉信延公的照顾,听闻他近些日子皆在学庄里教书授课,特意前来拜访看望他老人家。只是小弟不识路途,迷了道路。想烦请哥哥们帮忙给指条路。”
马德一听他是来找延秉信的,心中大叫晦气——他们可是逃课出来透气的,正该避着延秉信,结果出来了又被眼前这小子提起,就好像阴魂不散一般,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这样想着,马德不免更加态度不善,一眼瞅见卿蝶背后背着一个灰布方包裹,厉声问道:“你身后背的是什么?”
卿蝶听他问,警惕地看着马德,手下意识地护住背后的包裹,对峙了片刻,见马德人高马大,况且还有两个帮手,而自己这边却瘦小力单,略一衡量,卿蝶马上不再敢逗留,并不答话,转了身便要跑,可到底晚了一步,被马德长臂一捞,将他背后的包裹抢了去。
这包裹里其实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事,只是卿蝶自己攒下的一点钱,买了一些点心水果打算当做见面礼送给延秉信的,在这些官家子弟们的眼力,本不是能入眼的东西。可马德他们现在腹中正饥的很,又怀着对卿蝶轻贱的态度,哪里还会跟他客气?直接打开包裹,见是吃食拿来就吃。
“你们还我!还我!”卿蝶想抢回包裹却又抢不过,被推攘着摔了七八个跤,已灰头土脸的还不算什么,眼见着东西被翻的七零八落、糟蹋的一塌糊涂,卿蝶已是急的泪在眼眶里转悠。
“你们这些有娘生没娘养的混逑,欺人太甚!你爷爷我今天跟你们拼了!”
“哟呵!你个逼怂玩意儿的东西也敢在骑老子头上?我这脾气今天还就不能忍了!看我不揍爆你个卵蛋东西,让你这不男不女的还敢在你爷爷这儿逞能!
马德骂骂咧咧地大手一抓薅过卿蝶的头发就是一顿胖揍,卿蝶也是被欺负地恼了,不但不多,得着机会就张口去咬,鼻梁被打折了满脸是血亦不肯退,狠狠在马德手臂上咬出两道血印。
“你个狗娘养的!牙口倒是想你老娘!我让你咬!让你咬!”
眼见着马德越打越狠,宗谦看不下去,劝了两句:“算啦,再打就出人命了!”
马德打红了眼,龇牙裂目道:“打死了又怎地?不过是个贱籍的臭婊子,死了也不妨事,最多赔他主人家几个钱。他方才骂我的你们没听见?这种以下犯上的,就是送到官府也得掌嘴五十!我发善心才不把他送官,直接替县太老爷教训他一顿,看我不把他打老实了!”
这马德本来就一肚子气,打起来没留力气,另一边卿蝶倔脾气上来,也是不管不顾的性子,被打的惨兮兮、血淋淋的也犹自骂个不休,到最后,马德一发狠,把卿蝶小小的身子高高举起,使尽了力气猛地将他掼在江里。
“啊哟!那个孩子不会凫水!你这真是要害他淹死了!”宗谦在岸上着急道。
马德不以为意,拉着宗谦的胳膊坐回去道:“世子爷,别管他!这样的死了也没妨碍。咱坐下继续吃点心。”
马德嚼了两口点心,吃起来不对味,‘呸’地一声吐在了地上,直报怨点心做的低劣,一旁宗谦见他不以为意,也只好收了担忧的心思,背对着江面坐下,只求眼不见为净。
宗鞅带着人赶回来时,也听到了江边的吵闹声。等走回到江边时,见地上多了许多瓜果点心的碎屑,忙问了怎么回事,待听到马德将一个孩子投入到江中后,二话不说,脱了外裳便跳进江中,寻摸了好半天,终于摸到了人,把人带到岸上。
及上岸,才看出这孩子是卿蝶,再一摸,身体冰凉,出气多入气少,眼看快不行了。宗鞅当即用干衣裳把人裹好,抱着一路狂奔回了学庄,着庄内杏医替他诊治,忙活了近大半天,才终于将人从鬼门关里救回来。
一起逃学的,除宗鞅外皆被延秉信好一个训斥,尤其马德轻贱人命,被延秉信直接修书两封,分别上告宣王爷并蔗南马巡按,马德的祖父,巡按御史马连道,至后来宣王爷将此事做大又做顺水推舟将大事化小,卖了马连道一个人情,马连道亦感念宣王爷的恩,将宣王府茶榷私利的事情按下未报,便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