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水长流》竹子不开花

3、第 3 章

　　等宗鞅一行人走远之后，玉霜莲掩嘴冲着延秉信咯咯地笑，问他：“延大官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我只晓得丘二会锯木头，他什么时候会唱戏了？”
　　丘二见玉霜莲拿他拉胡琴的声音比作锯木头，一张圆脸气鼓鼓地涨起来，大声道：“才，才不是锯木头呢！我师傅说了，胡琴儿拉出来就是这个声儿！”
　　玉霜莲听了大笑，道：“啊哟！原来你还有个顶嘴的本事！”
　　“不跟你说了！老尻货！”
　　说完丘二便急匆匆地跑了，留下的玉霜莲被丘二最后那一句说的脸上挂不住，在原地恨恨地跳着脚骂。一旁的延秉信听不得这些不堪的市井俚语，赶忙拉住他，将玉霜莲扯进了院里，免得叫街上人看笑话。
　　进了院，延秉信又想起了来意，从怀里掏出银票，跟玉霜莲说了赎卿蝶的意思。
　　这二百两银票，是延秉信一生积攒下的全部家底，他当玉霜莲只是个见钱眼开之人，以为他拿出这么多钱来，玉霜莲便无所不应。可谁知，玉霜莲见了那银票，脸上阴沉之色更甚。延秉信瞧着他脸色不好，怕玉霜莲会不应，忙又陪上些好话，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延秉信说：“玉老板，您不晓得刚才那人。那是宗王府里的三世子，最爱在风月场里走。刚才在院子外听了卿蝶唱，就勾起了兴趣。幸亏我方才周转着，才断了他进来看的心思。卿蝶那性子还纯朴，早让他离了这里，跟我去读读书，总比在这里被这么些不正经的人盯上强些。”
　　玉霜莲听了后，阴阳怪气地道：“大官人您到是替卿蝶上心，这般事都替他计较好了。”
　　延秉信忙摆手说‘哪里，哪里’。
　　延秉信着意于讨好玉霜莲，让他答应自己赎卿蝶的事，因而对玉霜莲比平日里多客气了两分。可虽是一副好脸相对，玉霜莲看了却心中更添烦躁，冷笑着哼了一声，然后道： “方才，我们也都在院子里听着，卿蝶的功夫耍的俊，唱的也有板有眼，班主的意思也是觉得他是个人才，所以也就定下了今儿晚上就让他挂牌子登台。”
　　这话听在延秉信耳里，宛如一声霹雳。
　　“您看，延大官人，实在不是我玉霜莲不卖您这面子，只是这么多年我们养出卿蝶也不容易，现在就等着他赚钱养活大家伙儿呢！别说您这区区二百两银子，便是万两真金白银，怕是我们也不舍得拿卿蝶跟您换呢！”
　　这话一说完，玉霜莲便理了理鬓角，转身推开门，出了院子忙活他的事情去了。只留下延秉信一个人站在那里发怔。
　　其实卿蝶这年纪登台，也不是稀奇事。卿蝶本来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上台去配个戏早就绰绰有余。而且十岁也不小了，只要不露怯，早点上台也是帮这孩子多学些经验。……只是，延秉信爱惜这孩子。他晓得这世道的污浊，也晓得这行当中人遭人轻贱的缘故。他虽不愿看着卿蝶跟着自己一辈子只当个下人奴才这样碌碌无为，却也不愿看卿蝶早早便入了行，让别人带坏了去。
　　延秉信本想去找班主说说，看能不能让卿蝶再缓个一年两年再挂牌。人都已经往班主的屋子走了，却又想到，这庆春班有庆春班的规矩，自己这样的外人在这事上多嘴不太妥当。正在犹豫间，看见卿蝶身着淡青的练功服，手拿双剑正从屋里出来准备练剑。
　　见了延秉信，卿蝶一蹦三跳地奔将过去，扯着延秉信的袖子笑道：“延公，您今儿一大早就来了！”
　　延秉信点点头，问他：“你这是要去练剑？”
　　“是。平日里都是天不亮的时候去后山练一会儿。今日已经是晚了。”
　　“那我陪你一路去吧。”
　　这样说着，延秉信便同卿蝶一起出去，一路上两人扯了些闲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后山。卿蝶压过腿，活动开筋骨后便抄了木剑舞起来。他身子轻灵，动作如行云流水，一双剑在他手中上下翻飞，辗转腾挪就宛如蝴蝶在花中舞，到真应了他这个名字。
　　一路剑练罢，卿蝶便两颊生红，面上泛出薄薄的细汗，被晨光一照，好似整个人都晶莹生彩。他扭头笑着问延秉信：“延公，我这剑耍的还看的过去吧？”
　　延秉信拍手道：“极好。”
　　听了延秉信夸奖，卿蝶咧嘴笑开来，复又低头拿着剑轻轻比划着方才的一招半式，蹙起眉头，嚷着‘不对，不对’，拿着木剑在手里颠来倒去挽了几个花，脑子也跟着一直想，倒是没闲着。
　　见卿蝶对练功这样上心，延秉信忍不住继续夸赞他道：“你这般勤学苦练，又动了脑子反复琢磨，必定是能在这上面出息的。”
　　卿蝶摇头道：“我师傅都不像延公您这般说。他总骂我懒，还说我上了台也会被嘘下去。”
　　“你师傅……唉……只可恨我延某人没本事，今日到跟你师傅说了赎你一事，你师傅却连价也不告诉我，连商量也商量不得。”
　　“啊呀！”卿蝶连忙摆手，低着头红了脸道，“延公您忘了我昨日的混话吧！都是我不好，让延公您难做了。”
　　老少二人相对愁眉不展了一阵子，卿蝶又小声道：“延公，您晚上来听戏,好不？我……我有些紧张。”
　　“好，老夫晚上就来替你助助唱！你晚上唱的是什么？”
　　“《簪花记》里头的闹洞房一折，我给我师傅演小丫鬟。”
　　延秉信听了皱眉。这《簪花记》本身故事倒不错，说的是男女间因些误会闹出的一出乌龙剧。这戏大戏班子也演，卖的是唱段和功夫，而像庆春班这样的小戏班，却往往只捡着着一两处调情的部分往夸张里演，虽然也被叫好，可到底不是延秉信所爱看的东西。
　　“晚上我去看。可是你可别学你师傅那般唱着唱着便脱衣服，那可不是唱戏的本事。”
　　“可我师傅都这么的教。”
　　延秉信吓唬他道：“你若学你师傅的样子，迟早也得让别人戳你脊梁骨！那样延公我就不喜欢你了！你只看过你师傅唱的，还不晓得这唱戏里真正考究的功夫。回头我带你去看看泰宁班、鸣和社怎样的唱，你看过他们的唱法，才能晓得以后该怎样练戏！”
　　一听说延秉信会带着他去看大戏班子唱的戏，卿蝶一下子眼睛放光，喜道：“延公，您可得说话算话！咱拉钩！不守信用的是小狗！”
　　延秉信笑着同他拉了勾。到了夜里，延秉信如约去看了庆春班的戏，虽对玉霜莲等人的表演多有不满，但见着小卿蝶在台上有板有眼地唱完，心中到底有些替他欣喜。日后得了功夫便带着卿蝶偷偷去听别的大家唱戏。那卿蝶悟性也高，看完了照着学，学完了就偷偷演给延秉信看，得他多处指点，在曲唱、身段上都有大的进益，慢慢地竟也开始有一些人留意了卿蝶，对他有所称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