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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延秉信早年为官时一向清廉,如今赋闲在家没了俸禄,只靠卖文鬻字,或者偶尔给学子们改改文章谋生,每日所得银钱其实也只能勉强糊口。但延秉信怕卿蝶吃不过他师傅的罚,心上思来想去到底有些不放心,第二日一早把家里压箱底的二百两银票揣在身上,急匆匆奔着庆春班的院子去了。
      他去的十分的早,天刚蒙蒙亮就从家里出来,到庆春班院子外,也不过刚晨钟敲过的时候。本以为自己去的已经算早,没想到那院子外早就站了几个人,其中最惹眼的是位锦衣玉服的十七八岁少年,挺身而立站在众人前,周身带着贵气。
      延秉信站住了,藏在角落里再放眼仔细瞧,到认出了那位少年是谁。此人乃是宣王府的三世子宗鞅,在宣王爷的三个儿子中排行老幺。因是嫡出,又兼最小,家中便一向骄纵他。他向来不爱读书,宣王爷便早早放他出去做事,将封地内往京城去的物料采办一事都交与了他。这差事轻省,一年中只忙个一伏,但却是肥缺。宗鞅手里既有了钱,又有了闲,身边又多走动的是冲着他身份来的溜须拍马之徒,每日里总有人逢迎着他四处玩乐,小小年纪时便学尽了那些纵情恣意的玩意儿。待宣王爷想起要管束此子,那宗鞅却早已如脱了缰的野马,管不住了。
      自远离了庙堂后,延秉信便不愿同这些官宦子弟打交道,宗鞅名声又不甚好,延秉信更是唯恐避之不及。他转到角落里藏住了身子,打定主意要等到宗鞅走后再去找玉霜莲。
      此时已过了冬至,虽说出太阳的日子该是一日比一日长了,但大半时间仍还是寒凛凛的温度。眼下又是清晨,天寒地冻的让延秉信躲在犄角旮旯里忍不住直跺脚。不过,待一阵仿佛雏鸟清啼的声音自墙那边传来后,延秉信到开始觉得这时间并不难捱。一声声徐徐传来的婉转,就好似春阳化了白雪,日气融了寒冰,让延秉信顿时浑身舒泰了起来。
      因听过几回,延秉信晓得,在墙那头唱的,定是卿蝶无疑。延秉信想进院里去细听,却又不愿碰上站在前面的宗鞅。在墙角里躲了一阵子,估摸着他差不多该走了,才探出头来,却发现那宗鞅仿佛跟钉子钉住在那里一般,脸上露出了一副如痴如醉的模样。
      见宗鞅如此爱听卿蝶的唱,延秉信心中一喜,以为竟是于此路上碰着了知己。
      原来这延秉信自辞官回家以来,闲来无事便常流连于各戏班子间。他于音律上虽不精到,但也有些见地,加上他多年治学,满腹经纶,凡经过他润色过的戏词,总是听起来比别处的更雅些,因而各大戏班的班主也爱请他常去坐坐,顺便指点个一二。这庆春班因为离延秉信的住处近些,他便常去那里流连。延秉信初见卿蝶时只是单爱他的模样;待见过几次,见他勤学知礼,又喜他的性子;等后来再听他开口一唱,延秉信便开始把卿蝶当做一块璞玉,以为若是加以雕琢,他日必大方异彩。
      只是庆春班不是什么有名的班子,卿蝶眼下又小,大多数人都不认得他。延秉信虽常在他识得的人中夸说卿蝶的好处,但却似空山里头搭台子,没个捧场的。这倒让延大儒时时倍感寂寞。
      如今延秉信见宗鞅也能听出卿蝶唱里的好,起初对宗鞅那点芥蒂便少了许多。他正欣喜间,却听那边宗鞅抬起马鞭,朝着门那处一指,转头对身后仆从说:“去给我打听打听,刚刚到底是谁在唱。”
      一听此话,延秉信心里暗道了句‘不好’。他素来听说这宗王府三世子喜好的就是寻花问柳,狎妓斗酒。这卿蝶长的不错,若是那宗鞅见色起意,使出些欺男霸女的手段来,人小势微的卿蝶哪里能逃的过?延秉信如今早把卿蝶当做自家孩儿一般的疼爱,哪能让宗鞅这样欺负了去?罢罢罢,为了不叫卿蝶吃亏,延秉信想,如今拼着把老骨头也得站出来替他挡上一挡了。
      于是乎,延秉信从墙角处站出来,急匆匆走到宗鞅身前拱手招呼道:“三世子,久未见面了!”
      虽如此招呼,延秉信却并不指望宗鞅还记着自己。他与宗鞅不过只有过一面之缘。当年延秉信初回乡时,本着礼节所在去宣王府拜访了王爷,那宣王爷将他三个儿子唤来,一一向延秉信行了师礼,延秉信不好拂宣王爷的意,便也都回了礼。虽说宗鞅名义上算作自己的学生,但是想来自己倒是一天书都没曾教过他,他不认得自己倒也不足为奇。
      只是出乎延秉信的意料,宗鞅马上就认出了他,恭恭敬敬地抱拳向他作揖道:“学生见过延先生,先生近日可好吧?”
      见宗鞅如此客气,延秉信对他的印象便略好了几分。二人客套了些场面话后,延秉信问宗鞅:“世子今日怎起的这般早?”
      宗鞅听了露出一丝苦笑,回到:“哪里是刚起!昨日跟几位哥儿胡闹了一晚,正准备回呢!”
      “那不敢打搅世子休息!老夫也正好顺路,不如送世子一程。”
      延秉信刚说完拉起宗鞅的胳膊便待要走。宗鞅见状赶忙摆手道:“先生!先生!不急的。您听!”
      延秉信顺着宗鞅的手指侧耳听,便听到卿蝶已换了一曲唱,曲虽不同,音却依然清脆悦耳。
      “本也是打算回去补个好眠的,谁知方才错绕到这弄里,到让我听了一段好曲,原来就是有些睡意现在也醒没了。先生,您听!这曲唱的,竟是让我挪不开脚了!”
      说到这里,宗鞅顿了一顿,看向墙那边,眼中露出些向往之意,又心痒痒地说道:“这样的好嗓,却不知道唱的主人是个怎样模样……”
      这言语间流露出了企图祸心是定然无疑了!延秉信对着宗鞅皱起眉头,忍不住训斥道:“世子怎能说如此肤浅的话?”
      宗鞅露出茫然神色,问道:“怎么?”
      延秉信于是娓娓道来何谓古乐之道,什么是君子之听音,如何为言端行止,怎样叫礼乐治心,继而想起礼崩乐坏之事,又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延秉信是讲学的行家,张口便有百十篇文章,字字珠玑,句句锦绣,一口气儿就说了不下一个时辰。
      宗鞅平素被他父亲训惯了,起初倒也能耐得住性子听着。想那宣王爷是马背上的王爷,一张口骂宗鞅时便是‘直娘贼’,眼前这位先生不像他爹那般爆粗口,便已是受用很多。再加上宗鞅本就胸无点墨,那延秉信一番引经据典下来,宗鞅有好些的听不懂,总觉得那些话好似是在说自己,也好似不是。索性宗鞅就只是支楞着耳朵听着,并不曾感到气恼。只是最开始宗鞅虽还能权且神思被卿蝶那头的曲子给吸引着,不觉得被延秉信这样训着如何,但等到后来卿蝶不再唱了,延秉信又絮絮叨叨个没完,那宗鞅睏劲儿上来,才开始有些不耐烦。
      宗鞅正想着等延秉信喘口气儿的时候找个借口告辞,却一瞥之间,看院子那头大门打开,从里面扭扭摆摆地走出一好不妖娆的男子。
      这人便是卿蝶的师傅玉霜莲,他此时要出门办些事情,到巧就在门口看见了延秉信并宗鞅一行人。这玉霜莲见宗鞅穿戴华贵,形容不凡,便忍不住拿眼去勾他。宗鞅哪里瞅不出玉霜莲眼里的意思?只是宗鞅于此道上比玉霜莲道行更高深些,他也不做回应,只是微微一笑,倒叫玉霜莲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延大官人,”玉霜莲站在延秉信身后,伸手拍了拍仍滔滔不绝讲着话的老头的肩膀,说道,“一大早您怎么在这里说起书来了?有没有什么有趣的?我也跟着听一听。”
      延秉信轻咳了声停住说话,自觉说的太过忘情,有些尴尬地站在那里。玉霜莲只是想找个机会认识宗鞅,见延秉信并不回应他,却也没觉得如何,只顾着见机与宗鞅搭话。这边玉霜莲与宗鞅说起来时,延秉信一眼瞥见班中胡琴的学徒丘二也正从院子里出来,于是偷偷走过去把丘二拉到一边,问他:“丘二,哪里去?”
      丘二道:“给我师傅买水烟去。”
      延秉信问他:“你听我话不听?要听我的话,我再给你两文钱,你拿去买糖,好不好?”
      丘二听了眼睛放光说:“好。”
      延秉信悄悄附在他耳边说:“一会儿我拉你过去,我说什么你都别说话,就躲我身后边,当你是个哑巴,知道吗?”
      丘二点点头说:“知道了。”
      “就当你是个哑巴!”延秉信再一次叮嘱。
      丘二再次点头说:“好。”
      此时与玉霜莲交谈的宗鞅正说到不耐烦处。为何不耐烦?那玉霜莲一脸巴结的样子平时看多了,那相貌也无甚十分过人处,年纪也比自己大出许多,身上的脂粉味儿太重,闻着忒腻味,让宗鞅只想早早告辞回家休息去。此时他正好看见延秉信拉了个娃娃过来,便借机岔了话题,向延秉信问道:“先生,这位小公子是……?”
      延秉信听了便扯过丘二向宗鞅处走,丘二又往回扯,一副不愿意靠近生人的模样——这都是两文钱里说好的。只是丘二到底对宗鞅这人有些好奇,从延秉信身后露出半个脑袋偷着眼睛上下打量——这倒是两文钱以外的。
      延秉信指着丘二对宗鞅厚起脸皮扯谎道:“这就是刚才唱戏的孩子,叫丘二。您瞧,他倒有些不敢见人。”
      玉霜莲虽心里有疑,但面上却没显出来,只静静地看着延秉信,寻思着倒要瞧他到底葫芦里卖什么药。
      丘二这孩子长的又黑又壮实,眼睛眯眯的两道缝儿,又不说话,老远一看跟个锅底一般。宗鞅见这模样,心里不免有些失望,面上虽还带着和蔼,但那敷衍招呼的态度却十分明显。他问了丘二两句话,但丘二却总是眨巴着眼睛看他,什么都不回答。宗鞅也不愿自讨没趣,跟延秉信又说了两句,睏意一下子又上来,忍呵欠忍的辛苦,到最后实在熬不住才匆匆跟这几个人告辞,带着家仆回王府去不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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