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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一篇·妖生荆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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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妖生荆梦
六月雨后晴空的正午,北方平阳城城郊的山野官道上,右侧的湿地的一荡芦苇叶洗得发绿的亮。一丛一丛的青绿青绿的芦苇顺着路绵延起伏,看不见尽头。
彼时,来了一队吹吹打打的送嫁队伍。
火红的绸带不知用作打了多少结,数十匹骏马拉着价值连城的陪嫁物品,道上嵌进了深深的折痕。拉车的小厮勤勤恳恳,但也经不住夏日的闷热,汗水汩汩地从额头冒出。陪着走路的丫鬟们,也花容失色,纷纷抬了衣袖擦着豆大的汗珠。马儿扑哧扑哧地喘粗气,红漆的珠宝箱像是要融化了,大路上的小草也蔫蔫的被闷的没了精气,一路上静悄悄的闻不得一丝人声鸟叫。
抬轿八个轿夫被地热疲劳弄软了脚,笔直的路上,左拐右晃,那新娘子也右飘左荡,被撞来撞去。终是撞疼了,一只玉手伸出花轿招招手,难受着说:“停停。”说话间整个十里长街似的的长龙队一个接一个停了脚。
大红花轿后里小轿子里打瞌睡的媒婆陶婳在叫停时一头栽了出来,惹得丫鬟憋不住笑。
她捏着粉红绣花手绢的手捂捂心口,才去了那阵惊吓,回头戳戳丫鬟的脑袋才算解气。
“陶姨!”
听前面的大小姐唤人了,方用精气儿十足的一双老眼瞪瞪还不知趣的小丫头走到轿帘前赔笑到:“小姐,你怎么叫停了?今儿个赶路天黑前就了进城了,不然耽搁久了,明日的婚礼怕是赶不上了。”
轿里的人朱唇轻启,笑笑:“那婚礼是在明天中午举行,也不怕耽误了。”
“可……”
听人还是有些迟疑,女子忙道:“陶姨怕也是乏了吧。这天气闷的甚慌,大家也受不住,寻个阴凉处歇歇,我们也都得说陶姨娘的好。再说到了那梁府,我们人困马乏的,没个精气神儿,怕是要人说了不是。”
先听的心里美滋滋的,想想这几句话也是在理,心想这姑娘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方命了人通传下去,休息。
“不过,”媒婆转过身对从轿子里钻出来的人警告:“小姐还是乖乖的盖好盖头,坐在花轿里哪儿都别去。”
女孩急了,“这花轿里也热,难道陶姨要我闷死在里面吗?”她攥得上衣边绣的牡丹心死死的。
“这当然不敢,陶姨我会连人带轿抬到那棵树下去”这半老徐娘,右手扇扇刚抢到手里的蕾丝花边的圆扇子,一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丛树,笑得得意,“我陶婳可是说到做到的人,定会按照你爹娘的吩咐把你一根汗毛不少的送到梁府,哪怕就是尸体也是。”
陶婳心下道,怎么能遭了这阴着鬼的丫头,可不能让她砸了我的招牌。唉,这个小祖宗一路上跑了多少回了。
不想出嫁的新娘见她不着道,心里又气又急,汗水又冒了一圈,热得伸手去解嫁衣的环扣。
“哎哟!”手才伸到脖子就被人打下来,
“祖宗,你就再装装乖,行吗?到了梁府随你折腾!”陶婳压低了声悄悄对她说。
这新娘给了她一个白眼,没再说话,坐回了花轿里。
这倒底是怎么一回事?还得倒回几十年,从头说,也许得倒回几百年,反正事儿很长。
自这新娘郭梦雪的爷爷记事起,这郭云两家就是世交,还有连同平阳城里的两大家族,李氏和宁氏,都是一块儿从小搅稀泥的交情。
为什么没有“梁氏”?
不是说了吗,事很长得慢慢说。
凡事都是物极必反,月盛则亏。这四大家族繁盛了数百年,经不住历史的腐朽。
清末,这朝廷就把李氏宗族榨干了。李氏一族嫡传的长孙李上善,就过了那么十几年的好日子,家道中落后娶了自己的侍女冷翠为妻,自认无颜在这平阳城待下去,他确实也没那个能力在待在这里,没白花花的银子,没金雕玉砌的房子,还手无缚鸡之力,书读的。于是携妻带子回了媳妇儿老家。这李上善生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前头四个都嫁的嫁娶的娶基本都没什么操心的,就还剩了一个19岁的小儿子,唤作李君卿,在平阳城内的荆州大学读书。
这李老头本不喜那些西洋的玩意儿,就算在家种地也喜欢子曰孟曰,可是儿子他未婚妻说了,这读书才能有学识见识。看着儿子给自己找了个称心的儿媳妇,现在子曰孟曰也不能曰出个状元探花的,便从了心头肉的愿。
话说,1840年,那是个春天,洋鬼子一炮把大清朝冲了个脚朝天。
道光二十二年七月二十四日(1842-8-29),清廷钦差大臣耆英、伊里布与那英国代表璞鼎查在英军旗舰“皋华丽号”正式签订中英《南京条约》,这宁家就换了个大腿抱。
你不能说人家买国求荣,是棵墙头草,那叫什么良禽择木而栖,何况人家最多是和洋人做点生意,沾点便宜。
宁家这辈人眼光贼长,很尖,踏出了国门,看得很远。可把他们就是夸上天,里里外外拆开看,也还是刻着“中国人”三个字。思想问题是个很难解决的问题,戳穿所谓仁义道德保不准我们会看见什么。在故乡情结,衣锦还乡、显摆、对得起祖宗的观念,外加斩不断的裙带关系的影响下,宁家的根根儿蒂蒂儿全在中国的土地里。
今天,1931年6月7日即民国第二十个年头,宁家人去了香港,到了南洋,飞渡了大西洋,他宁家主家的第二十八代的老爷爷的玄孙还在这小小平阳城中,和那李君卿一起上学。其大名乃是宁文阳。
再说这郭家,清末当家犯了事,其弟兄远走关外,倒腾山东的几宝在外面发了财,和这里的人也就联系上了。每隔几年总是不远千里万里的往回跑,给女儿在老地儿结一门亲也不出人意料,是乃自然。
这个云氏嘛,家里钱多,多的当柴烧,可惜啊就没个儿子来花呀。当年,云老爷娶了16个姨太太,把别人的老婆都抢来当老婆,可就没生一个儿子,朵朵都是金花。早年,平阳城的小青年都把娶云家的姑娘当做人生第一目标,把人弄回家,你说钱不是多多的。这云老爷不犯傻,生的姑娘他也不当做宝。可怜了外面不知事的年轻人呀,头发熬到白,也没见人家把女儿嫁出去。
女儿是没嫁出去,只是,但是,还是招了女婿的。大女儿云倩贞嫁给了一个叫桑旭的道上混的年轻人。这家伙一进门就把他的姓还给没见面的祖宗,改姓名叫云琛。人家说了,生的儿子都是云家的,把他的老丈人哄的一溜一溜的。其他千金怎样倒不被为人所道。平阳城中人只记得不被待见的七女云水谣下嫁给自家的下人梁四海。
这不可切入正题!就是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的小人物当了云府后来的主事,这云自然也就改成了梁。梁氏夫妇只生得一个老来子,今年26岁,名唯逸,字翔羽。此人便是那郭氏女之夫。只可惜襄王有梦神女无心,她早有那心尖人。
于是才有了现下的场景,女孩在殚精竭虑地挖空心思想妙计脱身。
这女孩本也是大家闺秀的风范,只是被父母与这陶婳逼的必须跳墙。
郭梦雪坐在轿子里思量一番。她的三哥前一天接了家中下人的报到回去处理幼子的意外,现下虽说少了一重障碍,但已经近了城了,此时不再逃,怕是真没机会了。
思及此处,灵光闪现,便悟了肚子直喊疼。
听到大小姐的阵仗,起先陶婳并不在意,可是那人疼叫声不停,她也就慌了神。
掀了帘子关切问:“梦雪姑娘,你没事吧?”
当然只得了一声“肚子疼”,可眼下荒郊野林的哪儿去给她找大夫,急得陶婳团团转。唤疼的人却说只是昨日贪凉多吃了几口西瓜,不碍事,就是想上厕所。
这下陶婳可戒备了,弄的人又多叫了几声疼,这才说:“那得叫人陪着,你选,是我还是她?”她拉过婢女小筑。
这下,梦雪为难了。她皱了眉头,看见前面箱子上的红绸,舒展开来,指了指那东西,和陶婳打商量。
“你要是解开,跑了怎么办?”陶婳怀疑道。
两人拉拉扯扯扯着红绸子到了路边比人还高的青青的芦苇前,梦雪把绸子的一头拴在桃花手里,说:“我要是跑了,就在这里,也出不去。”
打好结,她就走了进去,直到长长的绳子束缚得不能上前。梦雪停下来,看着面前的宽阔的平平的被压倒的苇杆正奇怪,身子就被人从后面紧紧抱在怀里。
“你来了?”他轻轻地问。
原来是她的心上人钟山,几个月跟了一路,在此做好埋伏准备抢人。
“钟山,我好怕,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压着嗓子憋着哭声。
“没事了。”他摸摸她的头。
“哼!”一旁的人咳嗽一声开口提醒:“钟哥,咱还是快点走吧。”
忙解开手腕上的东西,此时一阵晃动,惊到外面的人,“小祖宗,你是不是在解绳子?”
“没呢!我刚找好地儿,正解裙子呢!”
“死丫头,手挨了打,嘴也想挨吗?”看着身后一阵笑的轿夫马夫婢子奴仆,陶婳一阵窘然。
就这样,当陶婳站得打瞌睡把红绸子一不小心全拉回来时,才知人走茶凉半天了。
她不敢声张,左瞧右瞧大家都是两眼惺忪,就赶了小筑进去寻,自己也偷偷摸摸摸进去。
顺着人踏出的芦苇路走了一截,心灰意冷。丫鬟握手慌神,那陶婳坐地上蓄势带哭,抹泪时从手缝里看见芦苇丛里躺着一个红红的影子。她推开来扶人的小筑,爬着进了里面,扒开芦苇,眼前是绝世惊人的容颜。
此人正是那被推下崖的纳兰倾城。
陶婳看着眼前的人出了神。女人右额是偏梳的几多细细的辫子排列横亘到脑后,披着长长的黑发,一根人身长的红色纯透疏细纱巾嵌在后脑勺的发髻中。身穿一身仿唐的牡丹流云红翠嫁衣,那质地的柔软,似轻风拂面。
她柳眉似月,冰肌如雪,玉庞天人赐醉煞世人心,腰若梦里薄雾台城柳,千世万世不可期。秀口丹唇迷日月,青葱玉手只拈花,那人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没关系这样的人就是被幸运lucky的陶婳捡到,一切问题引刃而解。
陶婳小筑给昏迷不醒人盖上鸳鸯红盖头,扶进了花轿,启程走是也。
这一行人赶到城中,住下。
为何不直达目的地?原来梁府并不是建在城中,而是平阳市下属的南侧的千里县里,夜深,却还有小半日路程。
这丫鬟心中一合计,不行呀,小姐不见了,肯定没法交待。尽管现在有这姑娘顶着,人家醒了你也不能逼着去成亲呀,假的总是要被戳穿的。
陶婳却不以为然,还亲自给人喂了一包迷药,誓要她睡到成亲的晚上。
她这也是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一边娶妻要新娘,你给送过去一个空轿子,怎么交待?你说跑吧,上下百来双眼睛盯着,也不能丢下这么个烂摊子呀!打道回府吧,可是她爹娘也要人呢,我上哪去找呀。反正隔着千八百里的,盲婚哑嫁我陶姨娘还见的少吗?谁也不认识谁,先凑合着,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烛光闪动,耀得灯下睡颜红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