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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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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微雪
我是微雪。
母后在一个雪夜生下了我,给我取名微雪。
从小我就生得美丽,连侍候我的宫婢都会戳着我的脸颊惊叹道:“真是个美人胚子!”
可能很多人会奇怪,为何连区区宫婢都敢动我。我很清楚,她们不是大胆,只是我算不上真正的公主,我的母后是父皇最宠爱的妃子,可是我的父亲却是另一个男人。
母后很美,却没有美到这样妖娆,这样极致。而我,是绝不像父皇的。
我是母后和最俊美的伶人所生,随着我逐渐长大,我的样貌也越来越像那个我从未见过的真正的父亲。
在我三岁时,母后被剜去双眼,打入冷宫,不久便惨死。而父皇,他看着我,眼里是冷澈心扉的寒,他说:“我不杀你,我要你活着。”
世间传言我是个不祥的人。这样怪异的容貌,会魅惑任何一个人,只要见了这张脸的人都不免失了魂魄。
我一直都躲在那间只属于我的小房子里,没有人跟我玩,没有人听我说话。我最喜欢的,是在月圆之夜偷偷沿着一颗大槐树爬到天井边的屋顶看月亮。月儿很大,很圆,我喜欢对着它自言自语,偶尔会用小石子砸向天空,这时槐树上的乌鸦便会嗖嗖地蹿入天际,有时候黑压压的一片甚至能遮住月光。
可是我十岁那年,我再也没有砸小石子了。
我的小石子被一个男子接住了,他站在天井里朝着屋顶上的我,他用温柔沉静的声音说:“傻孩子,上面很危险的,一点都不好玩,你先下来好不好?”
我看了他一眼,喃喃道:“可是月亮还没有打下来。”
他忽然就笑了,他笑得真好看,仿佛万千月辉都集中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他的眼睛都耀着夺目的光彩。他说,“你下来,我给你你想要的。”
他做到了,那夜,我真的得到了好多月亮。
我捧着手心里盛满的水,一边跑一边欢呼,“小叔叔,你看,真的,它就在我手上!”
在得知有一个人会看着自己奔跑、跳跃甚至欢笑时,我的调皮因子也活跃了起来,一向沉默的人突然变得开朗,有时甚至会闯祸,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还是向以前那样往他身边跑,听他无奈又宠溺地叹息:“你呀……”
有时候人得到的越多越害怕失去,越害怕失去就越是担忧。我想我那时也担忧了。我说:“小叔叔,到南墙去看花吧。”
南墙,冰姞花盛开的地方。冰姞花是这世上最美的花,这种花只盛开一季,花期短暂,但却至死不渝,一季又一季,即使雨水不足,也开得极致。
可我忘了,小叔叔他真正的称号是清成王,而清成王之所以来到京都,只是被父皇削藩圈禁的棋子。
而控制棋子最好的方法,便是以另一颗棋子来牵制它。
我还是没能等到冰姞花开,我就要死了。
那天,我挣脱了看守我的门人,穿着美丽的红衣,就像刚开场的那样,一步步走入大堂。我哀哀地唤着他的名字,所有人都在哗然,所有人都在尖叫,可是我的脑海里容不下这么许多,意识早已蒸发,我最爱的人要结婚了,我怎么办?
从今后,我真的就是一个人了啊,一个人怎么办?
五、苏墨
后来呢?
没有后来了,故事到这里就快结束了,然而命运的齿轮却从这里转了开去。
我死了。那一年我十四岁,我死了那个人的怀里。我不记得那个人最后的表情,我甚至不知道,他有没有把我当作女人,而不是女孩来爱过。
“我只能让你想起这么多。”风离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影子也越来越淡。
思绪拉回现在,我这才发现刚才那个记忆结界是风离给我打开的,而记忆这种东西,最是耗费心力。
我一直知道风离不是常人,用准确的话来说,她是个神,被贬下来的神。
她瘫软在地,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苏墨他是个好人,答应我,不要让他再错下去……”
我抱紧她的身子,那身影却越来越稀薄,终于从指间散去,溶解在了这静默的时光里。
我再次找到苏墨时,他还坐在天井里,幽绿的光浮动在他周围,他的脸像石雕一样深刻而莹白。
秋末,槐树的叶子悠悠地铺了一地。我踩着那叶片,就像踩着月光。
我问他:“你还记不记得风离?”
他不说话,仍是一副冰冷的样子,似乎所有的事都无关于他。
我又听到了那种声音,像水滴最后坠落时发出的破碎声。
他在喝茶,而那茶,居然是我抓回来的那些死掉的灵魂!而那声音,便是灵魂落入茶杯里清脆的哀啼。
这世上有这样一种生物,或者说这样一种魔物。你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代价便是你的灵魂。没有人没有贪恋,而贪恋便是灵魂死掉最初的形态。魔物会死,他活下去的唯一来源就是这些交换来的灵魂。
我终于明白为何他会要我每个月都帮他去收集这些灵魂了,因为他,这些年就是靠吃这个才活下来的。
“你为什么要活着?你本可以度入轮回的。”
“他说他可以告诉我我是谁。”他的声音悠忽得不真实,数月不见,他竟瘦得没有人形,他的背倔强地挺着,更坚硬,也更无助。
“谁?三皇子?你相信他?”一个魔都不理解的事,人又从何得知。
“信他,我为何不信!”他突然自嘲道,“你不是问我为什么我要活着吗?我也不知道啊!”他颤抖着疯狂地大笑,“我不想死,轮回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那么多事没知道啊,那么多,我怎么会舍得?怎么舍得就这样离去?!”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疯狂的苏墨,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寂寞而倔强。
六、神祗
风离临死前给了我一滴水珠,水珠落在手心里,透过掌心的纹路渗入血液,血液流转,连带着一些莫名的片断也在脑海里无意识地播放。
眼前是一片火红的光,隐隐约约夹杂着风笛的稀疏之声,风笛呜咽,缠绕着一抹飘动的红绸,红绸婉转,温柔如斯,亘古如斯。
万丈晴空,碧落苍穹。这是飞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这世间没有一个人可以到达九天之上。
可是,有一种生灵可以。
每一片土地上空都有一个守护着的神祗,她们用结界的力量隐身于虚空,默默注视着地上的每一个角落。
无论这世上发生了什么,她们只需静守那一片高空,不嗔不怒,不喜不悲。
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女子,黑发如墨,包裹了半个身子。她的面孔很模糊,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光晕里,她蜷缩在一片白色的云朵上,她白色的裙子也柔软如浮动的流云。
“要是能到一次人界该多好。”良久她低低叹息,语气迟迟如迷蒙的雾气。
但她刚说完,虚空里另一个淡然而飘忽的声音立即反驳道:“人界有什么好的,生老病死,尔虞我诈,还要陷入无休止的轮回。”
她又努力仰起头,似乎在寻觅,似乎在感触。“可是她们会哭也会笑,我们呢,我们有过吗……”她低下头,看着身下的云朵喃喃,“太寂寞了啊,这里寂静得仿佛时光都凝固了……”
还没看清她的面孔,画面又是一转。这次视线里却出现了一个男子。那男子蓬头垢面,肩胛骨被两根铁索横穿而过,钉死在一根高耸的白玉石柱上。
惨白的光洒在他身上,他抬起手臂似乎想接住一片月光,可是无论他怎么用力,那只手还是耷拉着,一动也不动。
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接着那个云朵之上的白衣女子也出现在视线里,“我帮你。”
她帮那个男子打开锁,颤抖着用光之刃解除他身上的束缚。她抚摸着那两只毫无生气的手臂,伏在他怀里突然泣不成声。
“墨,你自由了。从今往后,你再也不用担心被抓回来,你可以在人界,过你想过的生活。”
她的声音在月光下像一朵花一样,心碎而易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