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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前尘已成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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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有采薇打理,学习有李言教导,很快,杜若这个‘太子’就已经有模有样,她对这样的生活也甚是满意,不愁吃穿不用考试,生活基本上全无压力。
这日,杜若见天气甚好,朗日微风,便吩咐采薇带她出去看看。出门前采薇替她重新更衣,换成一袭雨过天晴色长衫,织锦的料子十分舒雅,蓝似静川明波,随后采薇替她把满头黑发盘起。叶璇身材高挑,个子要比同龄人高上大半个头,这样一打扮确实像个文雅秀气的男孩子。换好装后杜若贴上了李太医给的假喉结,采薇情不自禁感慨,“公主这么一打扮倒真和太子殿下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甚至比太子还多了几分俊逸。”
杜若轻咳一声道:“乱说什么?本太子我一直就是这么的风流倜傥玉树凌风。这话别再说了,知道吗?”
采薇自知说错话,冲她吐吐舌头。杜若不觉失笑:“不给爷拿块镜子吗?”
采薇笑着拿了一个精美的青铜镜放在她面前。杜若仔细端详着镜子里那张精美绝伦的脸,一时怔住。虽然这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但上一次她太过震撼,静下心来看这张脸,却又发现和自己并不完全一样,眉若远山,眸如秋水,五官轮廓和自己的大致相同,却比自己现代人的脸要精细完美得多。
杜若盯着青铜镜里那张脸,满脸惊愕与无奈。
采薇见她神色有些不对,在她耳边轻唤一声:“殿下。”
杜若回过神,对她微微一笑:“好了,我们出去吧。”
洛川别苑是天应三年,西楚孝文帝下令修建的。院子并不是很大,可是布置十分精巧,不但景致可人,处处用心,比之现代重新修葺的一些别苑更是浑然天成,别有一番幽境。
一个月后,杜若身体已经完全好了,李太医除了例行诊脉,讲课授业,也开始教导杜若骑射。乱世尚武,生逢乱世,想要建一番功业也不是写写诗赋,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文治武功,对王公贵族尤其如此。
不知不觉中杜若已经在这里生活了三个多月,洛川别苑的生活虽然单调,但是无拘无束,她过得甚是惬意,不用担心有人怀疑她的身份,更不用担心前面不可预知的危险,若真的回到那勾心斗角的皇宫,她真的能生存下去吗?
几天后,皇上差人前来慰问,命太子速速回京。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向那权利中心是非的漩涡处出发。
到达邺城那天,皇后亲自迎接,面上全是遮掩不住的喜悦。在洛川别苑生活的几个月,杜若早就对太子的习性了如指掌,面对皇上也是落落大方,进退得宜。
这是她第一次面见皇上,心里不免紧张。孝文帝脸色祥和,刚过不惑之年,两鬓却有丝丝斑白。见到杜若,面色并没有太多变化,目光之中却难掩怜爱愧疚之色。杜若知道他是想起了叶衡,丧子之痛,饶是强如帝王,也难免心碎。两人各怀心事,只是简单寒暄了几句,孝文帝就命杜若退下。谈吐温和,处处慈善,全无半点帝王的架子。
杜若本欲回到自己的住处——钟粹宫,可是皇后却坚持留她在凤藻宫修养。皇子过了十二岁就搬出母后宫中单独居住,成亲后会搬出皇宫住进宫外的府邸。虽然在皇后眼里还是一个小孩,可是她毕竟已经快十五岁,留在凤藻宫似乎不妥。杜若委婉拒绝,可是皇后依旧坚持,皇上见她大病初愈,气色也不是很好,也就同意了皇后的要求。
凤藻宫是皇后的寝宫,西宫正殿,位于西宫正中间。叶衡自小在凤藻宫长大,现在凤藻宫还留有她的寝殿,打理起来也方便。
晚上,皇上来看她,问了她的身体状况,眉眼间尽是藏不住的担忧与愧疚,他没有多说,杜若也没有多问。皇上呆了片刻,便又匆匆离去。
在凤藻宫住了几日,杜若没事就让采薇领着闲逛,偶尔会两个问题。采薇本是皇后宫里的宫女,虽然年纪轻,但是办事向来妥帖且曾受过皇后的恩惠,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所以皇后才放心把采薇放在她身边。这几个月的相处,杜若早就发现她虽然年纪尚轻,性格活泼但办事却很老成,有她在身边提点,杜若也不会出什么错,因而十分喜欢留采薇在身边。
杜若的记性本就很好,加上采薇的讲解,转了一圈之后,这皇宫的布局她也就了解得差不多了。她本就不爱拘束,如今自己身体已经无碍,就和皇后提出搬回钟粹宫。皇后对她向来有求必应,杜若原以为这不过只是一件小事,却不想惹得皇后很不高兴。
杜若只好认错:“母后别生气,既然母后不想衡儿搬回去,衡儿就不走了。”
皇后叹了口气,拉住杜若的双手:“你自小跟在母后身边何曾伤过一分一毫,这去钟粹宫才住了多久就接二连三地出事,让母后怎么放心。”
杜若想要搬去钟粹宫无非是因为在凤藻宫受着皇后的管束,如今听过皇后这话自然是想到了上次的中毒事件,想到自己的处境并不安全,也就不再提搬出去的话。
皇后道:“上次你在普光寺中毒的幕后主谋还没有查出来,所有和这件事有关的人不是自尽就是失踪,你父皇也不得不草草结案,只找了几个宫女当替死鬼,眼下只怕风波不断。”
杜若低头默不作声。上次文昌公主和太子同时中毒,到底是针对谁,她还不清楚。文昌公主虽然年纪尚轻,但是名气一直很高,不仅美貌无双,且博学多才。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有人想要取她性命也不足为奇,至于太子叶衡,那就更不用说,楚国未来的主人,想要他的命的人只怕更多。
见杜若不做声,皇后复又道:“太后一直念叨着你,你回来也有几天了,按理说早就应该去拜访太后。洛川别苑这段时间李太医把你教得很好,我看你的言行举止也不会让人起疑,等一下你就和我一起去万寿宫把。”
“是。”
杜若和皇后各自乘了步辇,在一群丫鬟的拥簇下来到了太后居住的万寿宫。虽早听宫女说过太后心地仁慈一心向佛不问后宫之事,然第一次面见太后心下还是不免紧张。
杜若跟着皇后进了万寿宫,进了垂花门,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走过穿堂便是正厅,一进正厅便见主座上坐着一个鬓发灰白的老人,老人身边站着两个嬷嬷,并几个宫女。
皇后微微弯了下身子,“给母后请安。”
看见皇后请安后,杜若这才连忙低头下跪请安,“衡儿给皇祖母请安,恭请皇祖母圣安。”
话音刚落太后便亲自起身扶她,紧紧抓着她的手不放,“你身子还未痊愈就不用跪了,过来,坐在皇祖母身边。”
杜若依言坐下,太后抓着她的手不住地打量。杜若心虚地低下头,只听太后叹气:“这才半月不见,我的衡儿就瘦了这么一圈,眼看着倒比女孩儿还要单薄,可怜的孩子……”说到这里太后的声音明显已经哽咽。
众人自然是想到了文昌公主,一时间也止不住悲戚。倒是皇后率先安慰:“母后也不必太过伤心,若太过伤神恐皇上心里更加记挂。”
太后点点头,又命身边的嬷嬷把之前西域进贡的一直天山雪莲拿来,“这天山雪莲对清心净气很有功效,整个楚国就只有这一只了,你拿来配药吧。”
“衡儿叩谢皇祖母恩典。”杜若跪下谢恩,命采薇收下。
太后点点头,杜若此时已没有刚见面时的紧张,大胆地打量起这位身居后宫的太后,慈眉善目,端庄典雅,想必年轻时亦是国色天香。
寒暄了几句,太后问起她的病情,一时不免又伤感起来,因说:“你父皇妃嫔不多,子嗣亦不多,这些孙儿中我所疼者,仅璇儿与你,而今璇儿却遭遇这番不测,叫我怎能不伤心。”说着搂了杜若在怀,又呜咽起来。
杜若连忙劝解,讲了几件好笑的事情,太后和皇后这才止住悲伤。皇后见叨扰了这半日,正欲拜别,听见太监通传,“大皇子求见太后。”
太后用手帕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脸上难掩惊喜:“还不快快请进来。”
不一会儿,只见一位翩翩少年已经进来。“给皇祖母,皇后娘娘请安。”
一般皇子公主都必须称皇后为母后,称生母为母妃,称其他妃嫔为娘娘,杜若一直都以为皇上有四个公主一个儿子,长子也是当今太子叶衡和文昌公主叶璇是杜皇后所出,身份尊贵无比,二公主叶瑗是何贵人所出,封号贺敏,三公主叶琼是萧贵妃所出,封号晋辰,四公主叶珮今年只有六岁是丽妃所出,封号新雅,没想到还有一个大皇子。心下十分疑惑,他既是大皇子又为何不称皇后为母后?
大皇子给太后皇后请安后,这才抬起头来给杜若问安:“太子殿下安好?”
杜若抬眸看去,却浑身一震,呆立当场。怔视着身前翩翩微笑的少年,她蓦然扭头,心间波涛狂涌。
听到皇后一声轻咳,杜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睫毛微微一动,两泓如幽泉般的眸光冰冷而沉静地望向眼前的翩翩少年,俊朗如玉潇洒非凡,虽然他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可是这眉眼,这身形,就连看人时专注的模样,无一不想极了唐宋,她的前男友。
皇后见杜若看着大皇子的表情有些怪,淡淡道:“衡儿如此看着大皇兄可是有事?”
杜若对上皇后提醒的眼神,意兴阑珊的将眼眸重新垂下,压下心里正在翻腾的七情六欲,然后重新抬头对着大皇子粲然一笑,“没有,只是许久不见皇兄,有些思念而已。”复又对少年回了一礼:“有劳皇兄记挂,衡儿一切安好。”
少年看着她的目光变得幽深而淡漠,虽在向太后问好,可是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扫向她。杜若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安慰太后什么,甚至他们所说的话,她一句也听不进去。
各种情绪翻乱了满心,莫名喜悦过后的恨恼伤痛如影随形,七年的感情,原来说不伤心都是自欺欺人。
杜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万寿宫的,晚膳后,皇后过来看她,杜若也只是怏怏的。
“衡儿可是有什么心事?母后见你从万寿宫回来后便一直魂不守舍。”
杜若微笑着回答:“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些事情。”
“哦?”皇后挑眉看了她一眼,“不知衡儿想到了什么事情,可否告知母后?”
杜若干笑两声,搪塞道:“也没什么,看到大皇兄后突然想到了太子,所以心下有些难过。”
皇后端着茶杯的手一颤,果然如她所愿不再追问。
半晌,杜若还是忍不住好奇,终于还是开口,“母后,衡儿有一事不明,还烦请母后指点。”
皇后放下茶杯,淡声道:“你说。”
“竟然大皇兄安好,为何父皇不肯册封大皇兄为太子,而让我来假扮太子,这不是有些多此一举吗?”
皇后看着她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重,片刻后才叹了口气,感慨道:“璇儿你虽只有十五岁,可是思维行事却像极了你父皇,只可惜你身为女子,否则日后定会有所作为。”
皇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可是却没有在看她。杜若知道她是想起了死去的太子一时悲伤,开口道:“母后?”
皇后对她微微一笑,收回目光,继续说:“景儿虽不是你父皇的亲儿子,可他毕竟是谌王唯一的骨血,当年谌王在与贺兰一战中丧生,你父皇将景儿接回王府,把他当成亲生儿子看待,又怎么吝啬于将太子之位传给他,只是朝堂之事变化万千,景儿在朝中并无亲信,贸然将太子之位给他只会将他置于危险之中。”
杜若苦笑,诚然,叶衡是杜皇后亲生儿子,在朝尚有左相杜淳相扶,还不是轻易遇害,更何况叶景。
“衡儿明白了,母后放心,衡儿定会站在大皇兄身后,帮助大皇兄。”
皇后扭扭她的脸,搂她入怀:“我的好璇儿,母后让你受委屈了。”
这些天皇后对杜若的真心她一直看在眼里,只要是她的事,事无巨细无一不是亲力亲为,杜若虽自知不是她的女儿,但还是会被她的真心感动。她想,既然因缘际会进了这位公主的身体,只要最后她能够全身而退,做什么也就无所谓了。
晚上,杜若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来到这个陌生的时空这么久,杜若还没有像现在这样迷茫,这样想家。她本已安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乖乖在这个时空里完成自己的使命,然后请求离开,天大地大总有个地方可以容得下她,可是老天偏偏要给她一些意外‘惊喜’。
窗外月色如水,空旷的夜里只有她醒着,这样安静,这样迷茫,甚至还有种在黑夜中慢慢滋生的恐惧。
她毫无目的的在铜镜前坐下,拿起梳子理顺着垂肩长发,镜子中淡淡映出人的影子,陌生却又熟悉,恍惚仍旧沉梦未散。杜若看着镜中的清丽容颜,一种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她叹了口气,望向窗外,忽然想起唐宋曾和她说过每一颗天星代表着一个灵魂。
天上繁星如许,谁能知哪一颗是自己?
如今的自己到底只是一缕幽魂,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是人,那又是谁?如此陌生的世界,只有她孤零零一人,生死繁荣都只能是她一个人面对,此时的自己就像是雨夜的星星,全然陷入黑暗没有一丝光线,没有一丝希望,死寂骇人。
她想起唐宋,自今日见到叶景,脑海中就一直都是唐宋那张盘旋不去的俊脸。她和唐宋十六岁相识,两人从高中到大学,也算是青梅竹马,高中三年,大学四年,七年时光,她人生中最美的七年始终有他相伴,这足以成为她的一生一世。
杜若想起她和唐宋最后一次见面,那是在她进医院前,唐宋很平静地对她说,“我们分手吧,阿若,你根本就不爱我,你只是习惯了有我在身边,那是习惯不是爱。”
七年的感情,破裂时仍是这么彻底。杜若其实并不心痛,她只是觉得可惜,明明可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人却轻易错过。
长这么大她从来没有主动爱过谁,她承认当初和唐宋在一起或许真如唐宋所说,只是习惯了他的关怀。然而,这世上那一种感情不会因关怀而厚重,不会因习惯而坚固?
夜凉如水,杜若再也呆不下去,悄悄推门而出。来到院中,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冷风夹杂着阵阵花香,让人思维瞬间清明。已至子时,院子里寂静无人,依稀可以听见风摇翠竹的轻响,连带着呼吸声都变得清浅悠长。
因为李太医嘱咐她还需静养,所以皇后不许任何人接近这个院子,原本她还觉得太过冷清,没想到此时这清净却如此醉人心神。
清风自在青竹翠色间淡淡穿行,谱成天然乐曲,星光点点铺满苍穹,花间草木香飘万里,空气中也染上了这道清香。
杜若抱膝坐在了横搭的竹凳上,抬头细细的去数天上繁星,璀璨星光在广袤的夜色上拉出一道宽阔天河,遥远深灿,无边无垠。她想起很久以前和唐宋一起看的一部片子,片子名字她已经记不起来了,可是里面的女主角有一句话却让她终生难忘。
女主角说:“每当想要流泪的时候,我就会抬起头来看星星,这样眼泪就不会流下来了。”
她没有试过抬头看星星眼泪是否还会掉下,那个时候唐宋是那么地宠她,什么都依她,她都没有机会流泪。杜若开玩笑说:“如果有一天你害我流泪,我就和你分手。”唐宋吻了吻她的额头,宠溺地说:“我们之间没有泪水,只有快乐,阿若,我要给你所有人都仰望的幸福。”
真傻,明明说过没有泪水,可是分手的时候杜若还是看见了他眼里闪耀的晶莹,那么清澈澄净,让人不忍伸手擦拭。
心底的悲伤泉涌而上,几乎灭顶的淹没了她,随之而来的是几近绝望的孤独。她想念父亲、母亲,一切曾经熟悉的人,甚至唐宋。
那些曾经给过她温暖的记忆,如今想起来已经恍若隔世。她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了,她是叶衡,是太子,甚至是已经死去的文昌公主叶璇,可是,就是成不了杜若。
前尘往事不可追,一寸相思一层灰。
那一夜,她看了一夜的星星,再低头时,发现眼里没有泪水。
原来抬头看星星泪水真的就不会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