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美之境》侧影芳华

11、虚伪的春天（之七）

　　舞池旁边的高台上，乐队演奏起第三支舞曲。是一支婀娜多姿，热情奔放的异国舞曲。见多识广的人马上听出来这是一支迷星的舞曲。正当人们奇怪为什么皇佑星公主的成人舞会要演奏迷星舞曲的时候，一件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皇帝陛下竟然主动走到迷星女王面前，深鞠一躬，向她发出邀舞的请求。

　　“我的天，皇帝陛下居然要跟那个无理之徒共舞！”
　　“这样做，是把我国的礼仪置于何地？”
　　“难道皇帝陛下要改弦更张了？”
　　虽然皇帝的荒唐已是总所周知的事，对秦禳这次的举动，众人还是忍不住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李仞走到李翔身边，把一杯酒递给哥哥，低声笑道“看啊，那头蠢牛又喝多了。”
　　李翔接过酒，意味深长地说：“但愿他真的喝多了。”
　　李仞脸色一变：“你的意思……”
　　李翔摆了下手，示意李仞不要在这个场合继续这种话题。
　　李仞会意，离开李翔，兴致勃勃地从等待邀舞的年轻女士里、挑出一位漂亮可爱的小姐，再次步入舞池。
　　李翔没有兴趣邀请任何女士跳舞，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来，坐下之后才发现居然是第一曲舞时唐娆坐过的同一把扶手椅。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可以把整个舞场看得一清二楚。舞池里，唐娆一只手搭在秦禳的肩膀上，两只乌溜溜的眼睛、正透过秦禳的肩膀看向他。他举起酒杯，向她做了个“祝贺”的表示。
　　就在这时，秦鸯走过来。
　　看到秦鸯公主，李翔起身行了一礼，邀请秦鸯坐在他身边。
　　秦鸯显得兴致很高，从礼盒里拿出一张精美的纸，说是位宫廷诗人为她写的诗歌，问李翔是否愿意听她诵读。即便很高兴，秦鸯说话的表情始终保持着文雅矜持。
　　李翔用同样礼貌的态度回应：“臣下不胜荣幸。”
　　秦鸯用优雅的声音念诵起诗歌。听着秦鸯的念诵，李翔看向舞池里的唐娆。唐娆的下半张脸被秦禳的肩膀遮住，他从她的眼睛里判断，她似乎在笑。那双眼睛里俨然藏着两只会跳舞的黑色精灵，因为捕捉不到，反而越发挑逗起他探究的兴趣。
　　同样，引起他兴趣的，还有那个搂住唐娆背影——在旁人眼里的荒唐皇帝秦禳。
　　秦禳紧紧裹在一件长达膝盖的礼服里，黑色绸缎上缀满金色的鲜花和叶子。这件富丽堂皇的衣裳要是穿在一般人身上，必定显得滑稽又庸俗；但是，穿在细腰宽背鹭鸶长腿的秦禳的身上，就是带出一股说不出的俊雅味道。
　　真是个漂亮的人物。
　　——身为男人，李翔也由衷发出一声赞叹。
　　不能不承认，秦禳今晚超乎常人的宽容大度，是出乎他意料的。他有意把那只愤怒的“小猫”带进来，一来是探究秦禳底线，二来是想在皇帝陛下大发雷霆时，充当一回救世主的角色，向他的傀儡娃娃奉献一份怜爱。
　　没想到，秦禳竟然用了一个“以柔克刚”的招式，轻而易举化解掉这场僵局。而且，居然反其道行之，对迷星公主主动示好，博取芳心。
　　——在他眼里，秦穰的表现是一步漂亮的棋路，绝非一个醉鬼的酒后失态。

　　秦鸯念完诗歌，发现李翔没有任何反应，他盯着舞池，显然并没有认真听她念诵。虽然有些不快，秦鸯仍然保持着礼貌的态度：“对不起，我自己喜爱诗歌，就以为谁都会喜欢。”
　　李翔礼貌地赞美道：“非常好的诗。”
　　秦鸯是个敏感的女孩，但是从李翔彬彬有礼的态度里，她实在猜不透他的想法。她跟父亲从封地来到皇佑星，在天铁站，她第一次看到李翔。她早听说“紫恋骑士”是个女人无数的风流浪子，所以在见面之前对李翔并无好感。不过，那次见到，第一眼她就被他吸引住了。她没有想到，“风流浪子”竟然是一个看上去那样干净的男子。他神情孤独，有一种即便满身尘土也一样高贵的气质。他在舞会上不向任何女士邀舞，这让她不得不怀疑起那些传言。更让她心动的是：那次宫廷舞会，一个紫目人在上菜时、不小心把食物倒了李翔一身。乌震要惩罚那个孩子，李翔制止了乌震。乌震诺诺遵命，她也感到内心被这位气质独特的紫恋骑士捕获住。同情弱者的人，必定是内心善良的。
　　后来，有意无意地经常在聚会上和李翔碰面，逐渐熟悉，逐渐彼此走近。李翔似乎也不反感和她交往。她是个矜持的女孩子，习惯于被动地等待爱情。她相信男人的承诺，渴望从她喜欢的男子嘴里听到美丽的诺言。
　　李翔问秦鸯：“有一首诗，不知道公主殿下听过没有？”
　　“什么诗？”
　　“至美之境/是最近旁的那个房间……”李翔背出一句，笑道，“后面不记得了。”
　　秦鸯失望地摇了摇头，一向以精通诗歌为骄傲，没想到李翔喜欢的她竟然不知道：“很美的诗句。是谁写的？”
　　李翔不想说是在娆公主的寝殿看到的，只搪塞了一句：“不记得了。”
　　之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乏味到无话可说。李翔再次看向舞池。

　　一曲终了，秦禳对唐娆低声说道：“公主殿下，希望这曲共舞能给您带来快乐。”
　　“你料定我不快乐吗？”唐娆挑衅地反问。
　　秦禳淡淡一笑，再次回避过她的锋芒。
　　唐娆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武皇帝的儿子。她跃马横刀，跃跃欲试想挑战的权威，竟然是一个如此温柔的人。她从他眼睛里、恍然读出一种令她惺惺相惜的东西——那是一种高傲的忧郁——只有一种人会具有这种气质，他幼年就站在权力的巅峰俯瞰这个世界，不幸的是，那个高度只是依仗父辈的护翼，当护翼离开，他就失去了一切。可是他高傲的心，依旧不肯正视现实，依旧在虚构的天空里倔强地飞翔。
　　她忽然发现，这个人和自己何其相像！
　　一刹那，她分不清站在面前的，是敌人？还是自己？
　　她几乎有种疯狂的冲动，想抬起手，抚摸一下那双忧郁的眼睛，因为她实在知道藏在里面的、是怎样的孤独和悲哀。
　　她的心真的有点乱了。她质问自己为什么会滋生出这些耻辱的杂念——她会因为被李翔邀舞而陶醉；她竟然对武皇帝的儿子生出一丝同情——是的，她必须好好地想一想，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她离开舞池，走到落地窗前。她看到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吓了一跳，那是自己吗？一脸小女人的矫情。
　　“不舒服？”李翔的声音惊醒了她。
　　她点了点头，的确须要马上离开这里，一个人好好冷静下来：“我想先回去。”
　　“一起走吧。”
　　内侍送来两人的外衣，李翔先拿过唐娆的斗篷，帮她披在身上。

　　李翔和唐娆悄然离开的时候，舞会正进入高潮，皇家歌舞团精彩纷呈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秦鸯正被一群同龄少女包围着，她们交口称赞着公主今晚是多么迷人。秦鸯略带娇羞地笑着，但是当她看到了门口李翔离开的背影，她的笑容有一瞬息的僵滞。她依旧保持着笑容，眼里却翻涌起无声的浪涛。她看到李翔为唐娆披上斗篷，她从来没见过紫恋骑士对待女孩子那样殷勤过。而那个被他另眼看待的女子，竟然正在如此公然地挑衅着皇佑星的礼仪——她从小到大奉为生命般珍视的礼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