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鸦传说》unifeather

6、【伍】

　　【伍】我是蘑菇，我真的是蘑菇
　　天阴，雨。

　　毁了陆同舟的电脑，比我预想中的造成了更大反响。三天了，他几乎房门都不出，推掉一切病人，任凭路之遥在门外撒娇耍赖，坚决不开门。

　　可怜我，就这么无辜地当了他三天保姆，洗衣做饭刷碗叠被。

　　“我觉得你不仅妄想，还有强迫症倾向。”陆同舟说。把饭端到陆大主任面前，我又将他那些铺天盖地的参考书按书名A至Z排序从左至右码进了书架，这使得他抬头的时候终于能看见他的午饭而不是一摞书。

　　我并不否认这点。我认为这是特工的必备素质，我引以为豪。

　　“别这么看着我。”陆同舟揉了揉眉心，很是疲惫，“非常感谢你这几日的照顾。不过你也要知道，这也是你治疗方案的一部分——比如说，我没你意象中那么美好，你会慢慢放弃对我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的。”

　　我隐约看到一只乌鸦自窗外嘎嘎飞过，留下一串顿点。

　　不，你岂止不美好，你简直令人发指！我大前天从冰箱里清理出超过五公斤的过期食物，前天被你从睡梦中晃醒问我托斯卡特函数的三次元假设是什么，昨天我不过出门买个菜，回来就看见你把整只的蛋放进微波炉，若我再晚两分钟，大概用不着别人动手，你就会自我了断了。

　　我将围裙解下来摔在他面前：“亲爱的陆主任，不要说幻想，我的世界观都已经被你颠覆了。您的治疗很有成效，我申请康复出院。”

　　陆同舟摇头，拿其筷子将我的招牌排骨面吃得优雅：“妄想症的治疗期一般在半年至十八个月，你别想骗我。”

　　“陆同舟！”

　　“虽然你现在是不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但我们医生会尽量尊重你基本的选择权——呆在我这里，或者我把你交给遥遥，你自己选吧。”

　　“主任今天的汤咸不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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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那位爷伺候舒坦了，陆主任回到了他的医学精神世界中。我总算也得以借口抽身，撑伞至院中走走。

　　偌大的绿茵空场上，因雨，几乎没有人。

　　不起眼的角落，不起眼地戳着一只电话亭。

　　电话亭只有个小小的遮雨棚。此时起了风，显得全然无用。我只得一只手架着伞，一只手拿起听筒，拨出一长串数字。

　　优美的女声响起：“欢迎致电朝露市便民电话服务中心。预约挂号请按1，电费代缴请按2，换煤气罐请按3，投诉建议请揍电话……”

　　我掏出一张照片——陆同舟的，精心被塑封着，来自于那本“暗恋陆主任的跟踪狂罪证全集”。它不大不小，正好插进了IC卡槽中。

　　优美的女声在继续：“特工58384号，欢迎。认证级别‘青龙’，请核对口令。”

　　一百万分的不情愿。不过……为组织而战，为理想尽忠。我咬牙，对出了口令——

　　“特工不是你想干~想干就能干~~~”

　　电话那头的声音陡然变成了一个男人：“口令核对通过。不过舞跳得太差，请重扭！”

　　又是54438那个贱人！

　　“你太慢了。”54438打了个哈欠，“我等你等的快内分泌失调了。”

　　我冷笑：“拜您那本‘陆精英的跟踪狂罪证’所赐，我已经成功地让陆同舟以为我是他的极端暗恋者。他本人更是十分享受这种被崇拜的感觉。我如今每天在他的监视下，24小时贴身保护同住同吃同睡。我向组织保证：就算现在‘玄黄’派他们顶级的杀手来，两千米远程重狙击，我也有足够信心，比子弹更快，挡在他前面，坚决完成任务。”

　　“你猜对了，这次正是‘玄黄’盯上了他。”

　　“……我收回刚才的话。”

　　“我给你准备的那本资料的封皮是防弹的，要不你搂着它睡吧。这样也显得你爱陆同舟爱得更痴狂些。”

　　“绝对不要！”回想过去几天里我惨不忍睹的生活，我正式向组织提出申请：“算我求你，把54250调回来吧。我看了他全部的病历，他分明在这里装蘑菇装得很High。我去参观了他以前的病房，他还在墙上给我留下了‘这里伙食不错’的密码信息。而且如果对手是‘玄黄’的话，他的枪械水平显然比我高多了……”

　　“不，把他调走并不是因为他能力不够。只是……”电话那头那个死三八有些欲言又止，“54250他……他现在真的以为自己是只会上班的蘑菇。昨天他还在办公室里向我传播两个男人靠孢子也能繁衍后代的学说。”

　　“……”

　　“就目前看，你的任务会比他完成的出色的。”电话那头的贱人安慰我，“反正照这个套路即使你也真疯了，你还会以为自己是个特工的。”

　　我多希望自己此时就一只蘑菇，靠孢子就能散发出满腔的抑郁。

　　“总之，现在的情况就是，‘玄黄’跟我们一样盯上了CROW系统。但是他们在暗，我们的位置太明。我们不可能向他们一样，一枪崩了陆主任后将CROW系统占为己有……”

　　“等等这不科学。照你的说法，玄黄才不会对陆同舟下杀手。”我打断他，“CROW系统还只是个雏形，没了陆同舟他们如何继续？”

　　“这大概是他们目前没有出手的唯一原因。”54438号情报专员说，“他们在权衡，利与弊，成本与收入——毕竟，直接用枪解决问题这种方式，用在陆主任这样一个业内知名人士身上，太扎眼了。”

　　“也就是说，他们的目标虽然是陆同舟的研究成果，但为了利益最大化，他们也希望能同时利用陆同舟本人。”

　　“没错。所以一旦他们发现陆同舟没有合作可能，灭之而后快，便是‘玄黄’唯一的解决方案。”

　　我突然想到一个重要问题：“目前陆同舟全部的研究成果都未公开。‘玄黄’是如何得知这一项目的利用价值，以及判断陆同舟的合作可能……”

　　话刚出口我便后悔，这个答案太显而易见，也太惊悚了。

　　54438号却迅速给出了与我大脑完全同步的答案。

　　“不过我们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他说，“‘监视者’在过去的六个月内筛查了朝露医院中所有的病人和职工，但嫌疑范围仍然太大。”

　　“我们需要时间。”我皱了眉头，仔细回忆这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我们必须首先排除‘玄黄’潜伏者的干扰。不然我们努力一场，CROW成型，却很有可能做了他人的嫁衣。”

　　“我基本赞同你的意见……”

　　“向上汇报。”这件事刻不容缓，我认为，“我申请全面摧毁CROW系统目前所有研究成果。这样陆同舟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对‘玄黄’就失去了价值。我们可以找出‘玄黄’的潜伏者，排除阻碍。只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请求驳回。”54438号一举将我的希望浇灭，“组织已经决定，陆同舟必须出席四个月后的斯里兰卡国际伦理道德委员会年会，CROW系统极其研究成果必须于该会议提交审核。该系统将会被纳入国际卫生组织人文保护共享计划。到了这个层面，‘玄黄’再无力涉足，那便是我们‘乌鸦’的天下了——这才是解决CROW问题的最根本方式，永绝后患。”

　　是，我当然知道，大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凌驾于每个灰蒙都市的顶空，以食物链最高层的姿态，洞悉着每一个不起眼角落的足迹。这，才是乌鸦。

　　越往高空，越是我们乌鸦的天下。

　　“上面的一切自有组织安排。”54438号正式传达命令，“现在你要做的，是保护陆同舟本人极其科研成果，在抵达斯里兰卡之前，安然无恙。”

　　“晚了……”我喃喃道。

　　“啊？”

　　“我大前天晚上，把他电脑硬盘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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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我请你去死一死，会不会很麻烦你？”我听到电话那边传来了刻骨的磨牙声，伴随着54438号情报员森森地寒笑：“特工58384号，请问我可以现在向组织报告你任务失败吗？”

　　“这不能怪我！”我辩解，“谁知道他悄悄提取了我的脑信息？作为一个专业特工，我怎能任由这种潜在危险留在他的电脑里！”

　　那头吼回来：“作为专业特工，你对自己的精神控制能力有点信心好不好！”

　　“我没信心！平时我被你们灌输了那么多糟糕物！我压力很大的好吗！”

　　“我才是情报科的好吗！我脑子里的糟糕物比你多太多了好吗！你个体力劳动者脑子里能有什么机密！你怕人家知道咱们总部食堂卖三十块的盒饭，成本其实只有两块五吗！”

　　“我禁止你侮辱我们机动科！”

　　“你就是机动科的耻辱！你的前任还能在人家电脑里装了半年的蘑菇呢！”

　　“所以54250号现在真！疯了！你忍心让我跟他一样下场吗？”

　　“我！太！忍！心！！！”

　　“咔！”

　　我将电话摔回了卡座上，取出IC卡槽里的照片，顺势，滑下，蹲在电话亭脚下。

　　请允许我再重复一遍：我多希望自己此时就一只蘑菇，靠孢子就能散发出满腔的抑郁。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水滴砸落在草叶上，翻滚出泥土的清香。

　　手中，陆同舟的照片，被风吹得沾上了雨水。我下意识伸手，抹去那水渍，从他侧脸的眼角。

　　“宝贝儿，你真是要了我的命了。”望着那照片，我悲愤得喃喃自语。

　　“哦，是么？”声音幽幽从背后传来。

　　我惊得险些坐在地上。回头，看见陆大主任一身白大褂，猥琐地蹲在我身后。

　　“你在干嘛？”他柔声细语。

　　“我……”

　　四下望之，左顾，无救兵，右盼，无援手。

　　情急之下，我只得将唯一的道具——陆大主任的照片——搂进怀里：“亲爱的你总算醒了，没有你的日子，我简直一分钟都过不下去。”

　　当事人点点头，对这点表示不予怀疑。但他又指了指我的雨伞：“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呢？

　　我只好又将雨伞也搂得更紧，问陆同舟：“你也是蘑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