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猎时花·秋灯红》鬼李

2、冬十月。金风。

　　冬十月。金风。

　　雨燕刚在被炉上呵暖了手，想起烧火屋的孩子该干完了活，便下了床。她找出两身半旧的棉衣，披了件绒斗篷，径直向后院走去。
　　烧火小屋里实在谈不上暖和，可也实在算不得冷如冰窟。凌破茧守着个破旧的灰盆，用絮被裹着，才忍住不发抖。雨燕连忙把棉衣给他套上，又把自己用纸包过来的炭燃着。
　　少年的脸色沮丧，好象是抱怨自己身体为何如此不禁风雨。
　　雨燕被他用感激的眼神盯着，一时间有种错觉以为自己是他的母亲。
　　“谢谢你，燕姐。”他带着悲哀的笑容说。“谢什么！”雨燕哼了一声，伸手抚平少年眉间的沟壑。“你一个小孩，老皱着眉毛像什么样子。”
　　破茧支吾起来，其实他已经过十七岁了，明明是个成人，却又连成人的边都沾不上。
　　雨燕看着他，心中却在庆幸他醒了不久凌家便崩塌，不然也没有这般的单纯。“我要是有个弟弟，一定就跟你一样。”她说。
　　破茧眼中一闪，说：“我……有个哥哥……其实，他倒是和燕姐有点像。”
　　雨燕奇异地笑着，“我怎么不知道你有哥哥？做梦时做出来的哥哥吗？”
　　破茧一窒，随即也笑了，“是啊。就是做梦……做出来的哥哥啊……”
　　可是他笑得如此悲伤，就好象伴着笑声，内里正一滴一滴地流下血来。

　　雨燕傻了，她不会忘记第一次和凌破茧的交谈，
　　那孩子刚刚进门不久，被喝醉了误闯进来的恶客相上，几乎是使出了浑身的解数，指天骂地、宁死不屈的招也出来了，最后用小柄抵着自己的脸，威胁对方说要怎么样就要把眼挖出来，吓得阁里的姑娘们都被老鸨哄出来解围。最后四个当红的姑娘拉着那客人软语相求地请出去喝酒，才把这小子救下来。
　　当时雨燕过去安抚他，按住他手时才发现他抖得厉害，分明就是色厉内荏。但是雨燕怀疑，如果众人不来相救，阁子势必要出人命的。
　　雨燕在烧火小屋里撬他的嘴。他说：“搞不好一刀下去，梦就会醒了。”雨燕摇头叹息。
　　她说她本来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后来被政党陷害，本家没了，支系也散了。男孩都充了军，女孩就乐仿为伎。若是说梦醒，那早便醒了，怎样幻想也好，终究只有眼前是真的。破茧的眼泪就掉了下来。
　　雨燕知道他还是转不过弯儿，也不多说了。
　　静了一会儿，那孩子又抬起头来，定定地看着她，反问道，“你怎么就能甘心呢？”
　　雨燕翘翘唇角，答：“怎么可能甘心。可是就算不甘，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我们人，像尘土似的在世上飘荡着，除了活着就没有什么是由得自己的。”凌破茧讷讷地又垂了头。
　　过片刻，他又问雨燕难道没有对将来的梦想吗？雨燕笑着说以前没有，反而现在有了。不管是靠别人还是自己，总有一天能脱籍，觅一块安静之地，抚琴读书过下半辈子，还想当一个教习乐器的先生，调弄出不世的巧手。
　　破茧呆看着她。雨燕的梦就像肥皂泡一样在空中炸裂，溅了他一脸七彩的灵光。他说：“我佩服你。”雨燕也呆了，许久才欢畅地大笑起来。
　　那孩子远比她想象的要聪明，下次再去，他笑呵呵地褪下袖子，给她看胳膊上的“疮”。雨燕结结实实地吓了一跳。破茧说那是生面粉拌上后院老树皮熬出来的汁作成的，是不是可以乱真？雨燕说那也得是没见过真的才能让你唬住啊，心里却都不知怎么夸他才好。
　　偶尔雨燕会想，自己是不是有点疼那孩子。直到铁楚说要做生意出门的那天，她一进小屋，看见凌破茧自己打得红肿的右脸，才发现自己就是再疼他也不为过。
　　可是怎么了，自己说的话，却总让这孩子露出难过的表情。

　　“其实他为人不错，你干脆认他做大哥吧。”雨燕揉着他的头笑眯眯地转移注意，完全跟那时冲口而出“是不是铁楚打你！”的那女子判若两人。
　　破茧只是惭愧地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却在下一刻笑了出来。“燕姐，你说的‘他”是谁啊？”
　　雨燕有些恼羞成怒地敲了他一下，“还、还有谁！”破茧涓涓水流似地轻笑，“他这么喜欢腻着你，回来就该把你娶回家去了。”
　　雨燕眨眨眼，“其实，铁公子在我这里，已经有三年了。”
　　破茧哑然。
　　雨燕也不说话地轻轻笑笑，将瓦盆里新灰聚拢一点，“无所谓的。他不娶我，自有他的道理。况且……就是我真的嫁给了他，也不见得就真的自由了。”
　　“若是不自由，那么外面和这里，又有什么区别。”
　　凌破茧张大双眼，在棉衣和絮被的包裹下，像一个憨态可掬的大阿福，他愣了好一会儿，才讷讷地说，“燕姐，我没想到：原来你也是个时代女性啊？”
　　雨燕诧异地反问：“‘时代女性’是什么？”
　　凌破茧仿佛很艰难地皱着眉想了片刻，说：“就是说、恩、思想走在别人前面、恩、很了不起的那种女子吧。”
　　“你说的是我吗？”雨燕欢快地笑起来。
　　虽然柴门漏风，烧火小屋却很温暖。
　　“在我那个时代啊……”破茧低低地叹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