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古风]明月裁作故人衣》伊家行香子

3、【三】紫竹伞

　　天际云卷如晦，山间草木低伏，苍松翠柏幽然，若行于其间，便似恍闻泥土和云朵泛起湿润的味道。
　　烟雨将来。

　　丁月华耐心地寻找着熟悉的小径，转转折折之后，便可见半人高的葳蕤春草，其间丛生着许多素馨花。她轻轻拨开，眼前豁然开朗。
　　苍苍松柏侧围，当中便是故人旧冢，碑墓如新。

　　上书云：展昭之墓。
　　干干净净四字，再无赘言，他若见了，也该是含笑点头的罢。

　　丁月华轻轻摇头，凝视着那墓碑，无声唤道：“展大哥，月华看你来啦……”

　　那墓前立着一人，白衫微扬，似明月洗就。
　　朗朗清华，风神玉立。

　　丁月华微笑起来，不再向前，只唤了一声：“小五哥。”

　　那人便转身，氤氲烟气中得见一张清俊秀朗的脸庞，正是白玉堂。他笑了笑，颔首怡然道：“月华妹子，你来了。”

　　“是啊。”丁月华走上前，语调似轻快起来：“可是比你略晚了些，我方才去了小院子，没见你，还道你怎么不见踪影呢。”

　　她像个十六岁的少女般，微微侧头与白玉堂对视。
　　于是他们又一次得以在彼此的瞳孔里注视着自己的倒影，似可见诸多往事，一一掠过，如过眼烟云。

　　彼时当年少，未负好时光。
　　而今他们仍年轻，瞳孔里的倒影依旧生动美好，却不再是年少模样。

　　山川皆静默下来，惟闻草木轻轻呼吸。
　　脸上似有湿意淌过。

　　白玉堂微笑起来，靠近些以袖拭去丁月华脸上的几滴雨水，动作间带来一种莫名的沉香味道，格外好闻。

　　他递过一柄紫竹伞，温声笑道：“下雨了，月华妹子。”

　　丁月华抬起头看了看天空晦暗的颜色，也笑了笑。她接过那柄紫竹伞，便撑起这空山烟雨。

　　手中紫竹伞虽是旧年物件，那上好的伞骨仍明净娟洁，亦因着多年摩挲，触手更觉温润细腻。若握着久了，便暖得熨帖。

　　丁月华眼色略哀，却笑得尤为温情：“是展大哥的紫竹伞啊……你从哪里拿回来的？”

　　白玉堂负手笑道：“果然是那猫儿旧时的物件么？临来时路过汴梁，顺道去府里看了看包大人和先生。想着清明时节多雨，我便顺手拿来了。”

　　为何忽然动了心念，拿回了一柄紫竹伞？
　　白玉堂并不多说，丁月华亦不多问。

　　她望了望天空，又看了看松柏叶上悬而未滴的雨珠，便欲将伞前移些，好能遮住白玉堂。
　　丁月华举着伞，凝眉道：“小五哥，空山雨冷，你也躲躲罢，莫受了寒。”

　　白玉堂摇头，阻止了她的动作：“这点小雨算得什么，倒是你这几年身子弱些，别淋了雨。”
　　他忽然似年少般，挑了眉梢戏谑笑道：“若你此番再病倒，丁大哥和兆惠那小子可不会轻饶了我。”

　　当年展昭战死沙场，尸骨无寻，白玉堂要为展昭建衣冠冢，费了几多心血，此地方初成。正是寒冬时节，丁月华千里迢迢而来，与白玉堂一同在他碑前默然长立。一夜风雪，将二人鬓发染白薄薄一层。
　　待从常州回到茉花村之后，丁月华便大病一场，从此落下了病根，久不得愈。

　　丁家兄弟二人心疼妹子，一时着急，言语间便有些责怪白玉堂。道是他不曾照顾好月华，怎对得起自家妹子那一声“小五哥”……

　　但说起来其实都是着急时说的糊涂话，丁家兄弟哪里是真心责怪他呢。
　　白玉堂此番说来，亦是玩笑罢了。

　　听他这般说，又想着些许江南细雨如何伤得了他白玉堂，丁月华也不再坚持。
　　二人久未谋面，想起旧事，不由于这几重青山外相顾而笑，俱在对方眼底觑得三分苍凉心意。却仍是笑，任由心底波澜泛起又沉。

　　那年风雪犹寒，她心头一捧热血映在雪地里，如同红梅，雪里似火一般的烈，触目惊心。

　　丁月华暗叹一声，上前几步，对着展昭的墓碑拜了三拜，方慢慢笑道：“展大哥，清明又将至，月华和小五哥一起来看你啦！我今儿见了那院子里的梨花，开得恰好，待回头我拾了些来予你看，你说可好？”

　　她顿了顿，又笑得调皮了些：“今年哥哥们思量着我身子不好，本不想我来，可他们哪里是我的对手呢。我月华若要去何处，想去便去，凭谁也不能阻我。展大哥你又要说我任性了吧，可月华好生想你呢，你便原谅我罢……”

　　如是絮絮琐碎，她说了些好些趣事，这才止了话音。
　　丁月华转身看着白玉堂，轻轻笑道：“小五哥，我说完啦，咱们回去罢。”

　　白玉堂也笑了笑，神色十分纵容：“那便回去罢。”
　　二人不约而同地回头看了一眼那墓碑，这才并肩低低说着闲话，向小院走去。

　　山岚间风声飒飒，一柄紫竹伞只遮得住一处烟雨。
　　白玉堂和丁月华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苍松翠柏和葳蕤春草间。

　　满山草木气息，异常清新，好似那人身上的味道，那么熨帖。
　　时年，展昭殁已七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