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不知处》行路远

5、天意难测

　　醒过来，竟是在自己房间了。看见姐姐满眼的担心和眼泪，我伸手想为她抹去，却是一阵疼痛。姐姐轻握住我的手，喃喃地说：“妹妹，别动。”我突然感到肚子饿，于是不好意思地说：“姐姐，我饿了。”突然听到屏风外一阵笑声，我听出是十阿哥。这才明白姐姐是不想他们打扰到我，所以让我不要动。

　　随后见十三最先进来，他看看我的脸色，才缓下气来：“御医说你一两日便可醒，看来情况还好。”姐姐见我叫饿，便出去吩咐丫头。我忍着痛，向姐姐说：“我要吃肉，可别太清淡了。”看到姐姐宠溺地笑了一下，便出去了。

　　四爷看着我，唇边也是若有若无的笑意。我看向红宝，说：“给我杯茶，好渴。”却见十三转身给我倒了杯茶，我却是不能起身。还是红宝用碗倒了杯水，用勺子来喂我。

　　十三却接过红宝手里的碗，喂我喝水。我有点好笑地问：“这是在报恩么？”十三笑了，说：“哪那么多话，快喝，不是渴了吗？”我也不推却，就让十三喂我喝水。老十看着我们，又开始说话：“你一个小丫头，哪这么大胆子，就不怕死吗？那天我们在外面听着你大叫，都担心得紧。另一个老御医却笑了，说精神头这样好，肯定不碍事。”

　　我瞪了他一眼，对十三说：“十三爷，怎么样我也是你这个阿哥的救命恩人，以后可要帮着我对付十爷。”老十不屑地撇撇嘴。十三却笑说：“以后叫我十三吧，我认了你这个恩人，自然不会让人欺负了你去。”

　　过了会，红宝送了饭菜过来。十阿哥对我说：“明儿八哥九哥和我来瞧你，我先走了。”我点头，然后看向十三：“你也先回去吧，看天也不早了。”四爷却说：“十三先随我出来，辛月你用饭吧。”说完深深看了我一眼，那样的眼神竟似一种诀别，我却猜不透为什么。

　　他们出去后，姐姐才进来，从红宝手中接过碗来喂我。看我吃完，姐姐才对我说：“爷等会要过来跟你说话，你先歇会。”我点点头，感觉到有事情发生，却猜不透是什么，只是心里一阵紧张，尤其想到四爷的眼神。

　　迷迷糊糊间，感觉有人看我，我睁开眼，也看着四爷。他坐在我的床边，离我那样近。我突然觉得他嘴角有笑意，然后看到他伸手到我的嘴角。

　　我脸发热，知道自己又流口水了。却很留恋他的手指在我唇边短暂的触碰。我说：“你的手好凉。每次你在我身边，我却觉得你身上的气息那样淡，那样冷，好象没有人气。”他看着我的眼睛，是一种说不出的温柔，不是让我温暖，而是一种痛。

　　我了解他的痛苦，未来他是大清的主人，手控天下，可是现在的他，却是忍隐的，寂寞的。我忍住痛，伸手去触碰他的脸，他却躲开了。我的眼泪落在脸庞，一直不停，我却只是看着他。

　　我有一种预感，虽然从不知道自己对他是什么感情，更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有我，但我知道我要失去他了。不然，为什么我会这样难过。

　　他像被我的悲伤触动，握住我的手，感觉他俯下身子，我幸福地闭上眼睛。他的唇很温暖，轻轻擦过我脸上的眼泪。

　　再睁开眼睛，他仿佛没有动过，还是坐在我的床边。然后我听到他低沉的声音：“那天在围场，你受伤躺在十三怀里，你看我，看八弟，看十四，目光却没有看向皇阿玛一眼。后来皇阿玛却派了最好的御医，并且一直等你情况稳定后才回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感觉自己有点抖：“不要，我不要进宫，我不要去那个地方。”他看向我，深深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会这样。所以，我为你想了一个办法，却不知道你自个愿不愿意？”

　　我紧张地问：“什么办法？”

　　“嫁给十三。”

　　“为什么？”

　　“皇阿玛就算待你不同，但我也琢磨不出是不是就如我所想的那样。但如果十三愿意在选秀前向皇阿玛要你，我估计还是有机会的。只是，如果我猜对了，那么十三要了你，有些东西他便再也要不了。”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于是问：“十三呢？是什么意思？”

　　“他说他本来就无心于此，他只想助我成事。”

　　“那你呢？”

　　“我只愿你好。”

　　我抓过他的手，放在唇边，他看着我，我深深看了他一眼，张口狠狠地咬了下去。我知道自己咬得重，嘴里有了血的味道却还是不放。他没有动，只是手微微地抖动。

　　我终于放开手，眼泪却一刻不停地流了下来，终还是那个位置重过一切。更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心里是不是有我。

　　我问：“什么时候？”“年后，等你身体好些，选秀之前。”他低语。

　　我说：“如果我愿意赌一把，赌你猜错了呢？”他看向我，说：“不要去赌，我不希望你去宫里。如果我错了，你在那里过的会好吗？”

　　是啊，在那个地方，我如果受宠，便危机四伏，我如果只是一个宫女又会面临十年的高墙和寂寞。那不是我要的，而且出来后，和他，又会如何？我和姐姐又该如何相处？更何况，我要怎么学会和别人分享他？

　　看着他的眼睛，我明白我想的他都想到了，这个决定一定是他权衡分析后为我考虑的。我摸着他的手，血还在渗出，我说：“去抹些药吧。”他只是温和地笑着，有些落寞，说：“看你睡了，我再走。”

　　第二日，姐姐来看我，说：“爷说的，你都同意了吧。”我点头。姐姐看向我，意有所思，道：“你和爷的心思，我看出来了。姐姐其实是想留着你在身边的，可以好好照顾你。可是跟着十三爷，未必不好。你在爷身边，看着，其实更难受。”

　　我当然理解姐姐的话，她必定是爱着四爷的，这些痛她都在尝，但是她是不愿意我也这样的。跟着十三，我会过得更自在。

　　红宝突然翻帘子进来：“八阿哥九阿哥十阿哥十四阿哥来看小姐了。这会正过来呢。”姐姐看了我一眼，说：“你和十三算是定下了。”我笑：“知道，我不会去招惹别人的。”姐姐微微一愣，无奈地叹口气，便去迎他们。

　　四爷和他们一起过来的，只是一直刻意不看我。八爷缓缓走到我面前，然后坐在床边，大家都刻意忽视他动作的不妥。姐姐和四爷走出去，红宝也退了出去。八爷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以为这样就算逃过去了吗？”我有些难过，在我这样的时候，他不忘的还是自己的心情。

　　我看向他：“我只是不想让十三这么早面对兄弟间的斗争。逃不逃对我来说根本不重要，心是自己的。我不该让你误会，你怨我没有错，只是不要做了伤害自己的事。”

　　八爷看着我，许久，我感到他微叹了口气，说：“你以为十三真能那么顺利吗？你告诉我，你心里怎么想，我是知道你不愿意进宫，却不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打算。”

　　我苦笑：“只要不进宫，又不会让你们为难，我到没什么别的想法。”

　　只听十四突然说：“十三哥可以做的，我也可以。”

　　我看着十四，说：“你又何必争着做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呢。十三是觉得我对他有恩。”

　　十四盯着我：“你怎么知道是费力不讨好呢？”

　　我没有再说。八爷看着我：“你要觉得十三好便好，我会帮你。只是如果你后悔了，告诉我，我也会帮你。”

　　一个多月我的伤口便好得差不多了。一日晚上，我正在房里看书，却听红宝说姐姐叫我。出去，看到姐姐拎着个食盒，我有些奇怪。姐姐看了我一眼，说：“每年冷的时节，爷晚上总要吃些东西。以往都是福晋送过去，今年爷却特地吩咐我过去。”我有些奇怪，还是看着姐姐。

　　姐姐叹了口气，道：“爷的意思，我懂。妹妹，和我一道去吧。”我惊讶地看向姐姐，一双眼睛，竟是逼水的温柔。我懂了，不管是对四爷的爱，还是对我的爱，都让她放弃了一个女人该有的嫉妒，只是温柔待我们。

　　我的眼泪流了出来，姐姐摸着我的脸：“妹妹，以后路还长着，放宽心吧。”

　　走到四爷的书房外，陈管事看到姐姐带上我来，并没有惊讶，只是通报了一声便要我们进去。走进书房，看到四爷在灯下，出奇的瘦和寂寞，我有点心酸。姐姐把食盒给我，我慢慢走到他身边。虽然没有抬头，但是我感觉四爷身子一颤，他知道是我。

　　我把食盒放在书桌的一角，默默地把里面的点心，热菜和粥拿出来。四爷没有看我，只是拿了块点心在手里，并不吃。我看向姐姐，却见姐姐退到书房外，关上门。

　　四爷把点心递给我，说：“陪我一起吃吧。”我寻了个椅子坐下，然后开始吃点心，四爷把粥从大碗中拨出来一小碗，也吃起来。周围很安静，我很快吃完自己的糕，四爷安静地吃粥，道：“还有，自己拿。”我却没有再吃，只是看着他吃，他的动作十分优雅，表情也是平静的，但我觉得他是高兴的。

　　四爷吃完，看我还盯着他看，有些笑意。我也只是笑。突然听到他低声说：“看你现在到没以前那么多心思，眼里是什么，心里便是什么。”我说：“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我那样，那样让你累。”说完，我收拾起东西，便离开了。

　　走到外面，才发现，姐姐在廊子里等我。我有些难过，开始恨自己这样自私。姐姐却是温柔地看着我说：“没有多少日子了，你喜欢便去做，我心里只有喜欢的。”我便不再言语，只紧握起姐姐冰凉的手。

　　以后每日，晚上，我都陪姐姐去送夜宵给四爷。我们只呆短短一刻钟的时间，但那段时间却是我一天的期盼。我想，我终于懂了对舅舅的爱和对四爷的爱是不同的。对舅舅的爱是依赖着他，而对四爷，只要能看到他，哪怕一眼，我就可以高兴很久。在心里辗转回味。

　　冬至到了，冬天也正式来了。这是我和四爷在一起的第一个冬天，也是最后一个冬天。

　　早上，十三便来府上找我。当他看到我穿着白色的冬装时，竟有些呆，看我笑他才缓缓道：“那日在八哥的荷花池，听到红宝赞你美，我在心里笑她。今天，我却也该一样被笑了。”我有点不满：“夸我就夸我，怎么就不愿意直接说呢。净拣些不着边儿的话说。”

　　十三说今日天好，要带我出去玩，我也好久没出去，便答应了他。得了姐姐的允许，我就骑着思思和十三出门了。十三想带我去跑马，我却想逛逛古代的街市。十三便陪着我逛。

　　突然走到个算命的摊子前，我看着有趣便要过去，十三有点鄙视地跟着我过来。我坐在摊子前，那算命先生便淡淡开口道：“姑娘是算卦，看相，还是测字呢？”我想了想，便说：“测字吧。”

　　提起笔，我写了个繁体的苏字。算命先生看了我一眼，摇摇头：“姑娘本不该来这里，来了便该安分。这字，在下测不了。”十三有些生气，却没有外露，只看向我，我便说：“也罢。”便转身离开了。

　　十三看我神情不对，便说：“逛了一会了，听说你早上容易饿，我们去吃些东西吧。”我点点头，便和他牵马向天香居去。走到一个小摊前，我被眼前稀奇古怪的东西吸引住，便要看。十三可能觉得很掉价，只是站在我旁边看我兴致勃勃地摆弄那些东西。

　　突然我看到一个椭圆的玉石，里面纹路很乱，一看就不是好成色。但那弯弯绕绕的纹路，却似一个苏字，不过是简体的。我问那摊住怎么卖，他伸出个五，十三便丢了块银子给他。我笑着把玉石拿起来，有些雀跃地拉住十三的手臂往天香居去。十三看我这样高兴，也笑起来：“怎么得个玉就这样高兴呢？”我没有说话，只是冲他笑。

　　“还没成呢，就这里在外面拉拉扯扯了。”听到是十阿哥的声音，我也不生气，只说：“你们这么早也来天香居吃东西？”可一转身，却看见一起的还有十四，我心里高兴，只是笑，虽然看起来他不是很高兴的样子。

　　十三看出气氛其实不太好，就我在这傻乐，便说：“正巧碰在一起，今天冬至，我们就一起吃饺子吧。”我听到很高兴，便不理他们自己往里走。

　　我想我的快乐，是来自一个恋爱中的女孩的快乐，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人是四爷，而不是十三。

　　饺子上来了，晶莹饱满，放在青色的大瓷碗里，有八碗。我问：“这哪个是肉的呢？”十四这才有了个笑容，说：“八种都是肉的，不过配料不同，肉也不一样。”我听了，感觉到香气更浓了，便夹起一个就吃。外表看起来没热气，可里面却烫人，我被烫出眼泪，好不容易咽下。

　　“哈哈……”老十畅快地笑着，道：“好歹是个姑娘家，怎么就这样谗。”十三也是笑，却把凉茶递给我喝。我喝了凉茶，仍然有滋有味地吃饺子。十四慢慢吃着，问：“这饺子味道平常，你怎么吃得就让人觉得特别好吃呢？”我说：“我也不知道。只是一块糕一个饺子，我都愿意是享受。”

　　十三说：“难怪得了个玉也这样高兴。你把这么多东西放在心里，却放不下一个人。”我听懂十三的话，却没有说什么。过了一会，我对十四说：“八爷这段时候还好吧？”十四点点头，和老十对看了一眼。

　　中午回到家里，姐姐看着我说：“十三对你也是有心的，只要皇上那边定了，我也算心安了。”我点点头，也觉得，这样或许对谁都最好。

　　晚上，我怕姐姐受凉，便自己去给四爷送夜宵。走进书房，我看四爷没有抬头，便也没有打扰他，自己把食盒里的水饺拿出来。过了一会，四爷才抬起头，问我：“今天和十三出去了吗？”我点头，然后笑了下，说：“送你个东西，不许笑，是问十三要了五两银子买的。”说完，便把那个苏字的玉拿出来。

　　四爷也笑了，接过玉，看了会说：“这纹路，看起来到像一个字。”我说：“是，是我的乳名，所以我才把它给你。”四爷看了我一眼，收起玉，便问我：“你今天可吃了饺子？”我点头，但是还拿出两双筷子说：“但是和他们吃的不算，和你吃，耳朵才不会冻。”四爷笑了，接过筷子，和我一起吃起来。

　　当我站起身，准备离开时，四爷低声说：“十三今天对我说，想在年前向皇阿玛请赐婚。”我哦了一声，转身便走。四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明天叫你姐姐来送吧。”我没有说话，因为眼泪已经肆无忌惮。

　　回到房里，我呆呆坐着。四爷在怜悯我吧，所以给我这样一段记忆。两个月的温暖记忆，是不是够我回味到忘记他呢？从那日起，我便不再出房门，躲着和四爷见面的所有机会，他也应该不想见我，让我绝了念头。

　　过了几日，我正在房里看书。姐姐走进来，我看姐姐脸色有些苍白，觉得奇怪，便问：“姐姐，这快过年了，谁让你气成这样。”姐姐看了我一眼，道：“今天十三爷向皇上提了你的婚事，被皇上一口回了。说给十三的婚事已经定了姚佳氏，十三连要你做侧福晋的事也被回了。”我惊讶地看着姐姐，姐姐说：“四爷和十三爷都在书房，等你过去呢。”

　　进了书房，我走到四爷面前，问道：“不是说可以不用进宫了吗？不是事情都在你们的预料中吗？为什么会是这样？”我害怕得心里发冷，我根本没有赌的机会，天意难测。

　　十三看我有些急，对我说：“四爷尽力了，我也求了皇阿玛，可是皇阿玛的心意我们不懂。”我喊道：“凭什么，那样一个男人，他就决定了我的一生，我不！哪怕我死呢，总有他管不了的时候！”四爷盯住我，眼神阴冷：“这种话，忘掉它，以后想也不要想。如果你死了，你们钮祜禄一家就完了。”

　　我感到一阵绝望，转身跑出了门。没跑出多远，就被四爷拽住。我全身都在抖，不知道是冷还是怕。四爷紧抱住我，低声说：“不要怕，有我。”我身体一下子虚软下来，抱住四爷，哭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