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石为媒》阿J

6、第六章

　　空明修在这场刺杀开始之时就觉得奇怪，在他看来，这分明就是一场毫无胜算的自杀行为。然而事实也确实证明了，这些暗杀者根本就没有打算活着。
　　以人的血肉之躯作为火药的载体，用刀剑来声东击西，最后的爆炸令人防不胜防，怎么看都似天衣无缝的计划——只是它失败了，那么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但是，就这么失败了？

　　空明修在爆炸的一瞬间才反应过来，只是来不及了，他们离峭壁边缘太近了。几乎是不假思索的，他直接拽着蓝青宁就往下跳去。

　　“你疯了，你干什么啊！”巨大的爆炸声掩盖住了蓝青宁的尖叫，慌乱中，他只能拼命向周围探去，试图抓住什么。而另一只手则仍是紧紧拽着空明修的袍角。
　　忽然，他的身形一滞，骇人的下坠感瞬间停止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听见“刺啦”一声，身子又开始往下落去，快速得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尖叫。

　　“啊，看来你真的要赔我衣服了。”千钧一发之时，空明修的手牢牢抓住了蓝青宁，而被撕碎的衣袖则打着卷，慢悠悠地飘了下去。

　　“你，你——”一切发生得过于迅速，好一会儿蓝青宁才反应过来，此时他们离菩提台已有些距离了，全靠一棵在峭壁上倾斜生长的老树支撑住两人。空明修伏在这树上眯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什么，蓝青宁身体仍是悬在空中，不由冷汗直冒。

　　“快拉我上去！”
　　蓝青宁咽了口口水，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而空明修却根本不理会他，自说自话：“这样看来我也得赔你衣服才行，正好，抵消了。”

　　“你在说什么啊，你清楚我们现在的状况吗？”蓝青宁又气又急，可惜自己小命捏在他手里，万一这棵树撑不住就糟糕了。

　　“嗯，非常清楚，”空明修看向蓝青宁，似乎如释重负，“任何事待会儿再说，现在听我的，深吸一口气。”

　　“啊？”还没明白什么意思，空明修忽然就从树上跳了出去，在空中将握着蓝青宁的手改扣到他腰上，深呼吸后就直直往下坠去。蓝青宁吓得没有了反应，条件反射地也吸了一口气。

　　他们下落的速度很快，几乎只是一眨眼的时间就被砸进了什么地方。等到冰凉的水包裹住全身，蓝青宁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一个湖，而更关键的是，他没死。
　　蓝青宁手脚并用，狼狈地浮到水面，用力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同时，他对面也溅起几朵水花，空明修也浮到水面上大口地喘气。

　　劫后余生的狂喜还没持续多久，对空明修的怒火立刻就翻涌了上来。蓝青宁眉一拧就要发作，却发现了异常，心底暗叫不好。下意识抬头朝对面看去，对方也是一样的表情。

　　这样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两人眼底都是一丝了然和无奈。最后还是空明修打破了沉默：“总之先到岸上去再说。”

　　蓝青宁不做声算是同意了。

　　其实细看之下，这并不能算是个湖，只是个小水潭。和菩提台有些类似，这儿像是山峰被拦腰削平的地方，只是小得多，所幸潭水够深。

　　两人扑腾了几下都上了岸，靠在潭边一颗大石上休息。又互相看了看对方的脸，不约而同地苦笑了起来。

　　“你的人皮面具里渗水了。”

　　“你的眉毛快要掉了。”

　　话语同时响起，两人楞了一下，不由又是一笑。

　　蓝青宁低头用袖子狠擦了几把额头，对着潭水把眉毛重新贴好，刚隐约露出的远山细眉又变回了英气的剑眉。
　　收拾好了去看空明修，对方的脸也恢复如初，没有一丝痕迹。

　　蓝青宁只觉得荒唐，自己的秘密被发现的同时还发现了对方的秘密，这根本不亏不赚，便随口说了句：“质量不错。”

　　空明修失笑，回了句：“彼此彼此。”

　　话说到这儿，两人好像又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一会儿应该会有人来救我们，我们还是老实地待在这里为好。”空明修看了看自己的手掌，被老树上的刺划了几道口子，不算深，但被刚才的水一泡有些发胀发白。

　　蓝青宁抬头看了看周围，没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伸头去看空明修，被他的手掌惊了一下，“ 你的手——刚才实在是多谢你，不然我估计就得摔死了。”
　　说着，连忙去拿自己的帕子，可是拿出来才发现是湿的。

　　空明修倒是不在意，不顾蓝青宁的尴尬就接了过来，粗略地包住伤口，“若是真的感谢我感谢得不行，不妨许我一个你铺子里的东西。”

　　乘火打劫啊！
　　蓝青宁心口一疼，忽然就想起来了，指着空明修说道：“你也好意思，别忘了是谁把我拽下菩提台的！”

　　“若不是这样，我们不仅会掉下来，还会被火药伤到，枉你是个生意人，这点也算不明白？”空明修瞥了他一眼，“还是说，你认为你的薛兄会马上冲过来救你？”

　　蓝青宁一愣，似乎没想到到空明修会有此一问，只是好笑地翻了个白眼，重新靠了回去，“怎么可能，我不过是个小老百姓罢了，那种情况下谁都比我金贵。”

　　“唔，这倒是。”看蓝青宁的淡然不像作假，空明修也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回石头上。

　　“你这话真是——”蓝青宁哭笑不得，“那您是哪儿比我金贵了，皇甫兄？”

　　空明修略微诧异，但仍是靠在石上，两眼望着天空，“蓝老板是何时知晓的？”

　　“知道你戴着人皮面具的时候。”

　　“只是如此？”

　　“你也太小看我了，偷走我一包玉石的人我怎会认不出。”

　　“也是，我太小看女人的记仇本事了。”

　　“……你是在看到我的假眉毛时发现的？”

　　“比这更早。”

　　“嗯？”

　　“下来时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了。”

　　“嗯？”蓝青宁没明白他的意思，抚了抚眉毛又看了看自己，当视线延伸到脖子以下时，他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山顶的嘈杂声渐渐变小，看来上头的骚乱差不多平息了。两人依着一块大石，背对着坐着，一个面色羞红、愤愤不平，一个面有得色，但笑不语。

　　又是一阵沉默，蓝青宁先开了口：“作为救命之恩的回报，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趟这浑水的好。”

　　“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空明修有些好奇他看出了什么。

　　“你没必要接近三王爷。”蓝青宁揉揉眉心，斟酌着语句，“自古以来，卷入到这里的都没什么好下场，与其纠结站队，不妨明哲保身。”

　　空明修反应了一下才明白了过来，确实，他入平都后的行为似乎都与三王爷身边的人有关，看来是被误会了。不过被误会了也好。
　　“你认为我是哪儿边的人？”

　　“和我无关，我只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游商。”

　　“那么薛世柳是哪边的人？”空明修又问。

　　“这也与我无关，我同他并没有牵扯到那么深。”蓝青宁指了指他自己，笑道，“我不过是个小小老板，只管自己温饱，管不了这么多。”

　　“好一个‘与我无关’。”空明修忽然朗声大笑起来，“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知，确实也什么都不用怕了。”
　　“只是不知既然不怕，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

　　蓝青宁瞥了他一眼，“我同你不一样，不是做了亏心事怕人认出，只是将原本面貌改得像男子一些，做生意方便些罢了。”

　　“蓝老板爱财果然不假，”空明修失笑，“这天下的钱可赚不完。”

　　“我只不过是想让玉石斋开遍天下，让天下人皆知我蓝青宁罢了。”蓝青宁说着，神色有些怅惘。

　　空明修看着他，忽然想起他孤儿的身份，有些事就变得清楚起来了。

　　“好了，我的回报到此为止，接下来的问题我可以不回答了。”蓝青宁在心里数着数，一到就连忙阻止了空明修。

　　空明修失笑：“说好的回报不是你店里的东西吗？”

　　蓝青宁瞥了他一眼，“也不是不行，拿你偷走的那包东西回来换。”

　　“不是我偷的，是我拿的。”空明修俨然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那就给我拿回来。”蓝青宁也一副打算耍赖皮的样子。

　　两人都坐直了身子，互相看着对方，不一会儿又是一笑。空明修听得旁边灌木丛里的动静，抚了抚脸就站了起来，对蓝青宁伸出手，
　　“看来是有人来救我们了，能这么快还是沾了你的光。”

　　蓝青宁借着他的力也站起来，甩甩衣服上的水，“这么算起来我也是救了你半条命，这帐怎么算？”

　　“我也回答你几个问题如何？”空明修也依样画葫芦。

　　“也行，”蓝青宁想了想，却发现无从问起，“那么先欠着吧，到时候别反悔了。”

　　“你倒是从来不客气，”空明修失笑，看着对方的样貌，不知是不是识得他真实身份的原因，这张脸看起来也有了别的风味，
　　“皇甫修随时恭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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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怎么了？”

　　被人从峭壁底下救上来之后，空明修因为手上有伤，先被送去包扎了，而蓝青宁则是由薛世柳送回玉石斋去。
　　薛世柳刚看到蓝青宁的时候，一脸紧张才得以放松，但是看到空明修后脸色反而却愈发古怪起来。蓝青宁看着自从上了马车就不发一言的薛世柳，觉得莫名其妙。

　　而薛世柳只是微张开眼，抬头看着蓝青宁敷衍一笑，又重新靠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阴阳怪气的做什么？”蓝青宁不禁有些火大。掉下去的人是他自己，而他和三王爷两人都平安无事，自己好不容易毫发无伤，他这幅表情算怎么一回事！
　　这空明修就有如此麻烦可怖吗，自己只是同他一起就要被牵连吗？

　　薛世柳还是什么都不说，这次竟是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薛世柳！”
　　蓝青宁压抑着怒吼了一声，抓过他的手腕，强行让他转过来对着自己。然而在触到他手腕时发觉了一丝异样，忙松开一看，竟是一抹有些发黑的腥红。
　　蓝青宁愣住了，回过神来去挽他的袖子，才发现手腕处有一块伤口，血似乎已经止住了，但没有经过处理显得很狰狞可怕。因为他衣服是深褐色的，刚才竟然一直没发现。

　　“这么严重的伤你怎么不说，这不应该一出事就去包扎吗？”惊讶之余，蓝青宁生气地对他说道。

　　薛世柳神色没什么变化，好像这伤口不在自己手上一般。他只是扯扯嘴角，“说了便有用吗，你的眼睛不是一直在那空明修的手上吗？”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那是为了救我，我只是关心一下而已。”薛世柳明显有所指的反问让蓝青宁更加烦躁起来，有些话竟是不经思索便脱口而出，
　　“你自己如何就如何，莫要让我同你一样，那空明修于你如何我不管，他于我是救了我命的恩人，而你却是亲眼看我掉下去的人！”

　　话一说出，蓝青宁马上就后悔了。他是在抱怨些什么，他是在不满些什么？他与薛世柳，不过一个是需要装纨绔的同伴，一个是结交权贵的跳板，皆是各取所需。在这种情况下，他是生命自然是最无足轻重的一个。这不是早就知晓了的吗？

　　薛世柳听完他的话，竟然不顾手上的伤一拳砸在了马车壁上，马车浑身一颤发出了极难听的吱呀声。
　　“我并不是……”

　　话说到这儿就停了。薛世柳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是硬生生压住了将要溜出嘴边的话。马车内瞬间又回复了之前的沉默。蓝青宁睁大眼，像是被他的行为吓住了。

　　“少爷？”外面的车夫担心里面的情况，但又不敢多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薛世柳的呼吸终于不再急促，“没事，架你的车。”说完，苦笑了一下，重新靠回车壁把伤口掩住。

　　“先不去玉石斋，去最近的医馆。”蓝青宁不去理会薛世柳，直接朝外面吩咐一声，也靠了回去。

　　两人都不说话，好像刚才的事没有发生过一般。薛世柳闭上眼，自嘲地扯扯嘴角，笑自己居然只因为空明修伤口上的一块手帕失态成这样。
　　差点就说多了，差点就逾线。之后不论如何，他都已有打算，但他俩现在，还太早。两个都戴着面具的人，如何能够交心。
　　他无由来的急躁不仅仅来自于此，更因为今天一事让有些东西偏离了他控制的方向。他想要的东西怎么能够得不到，但那凭空冒出的空明修和不知名的势力却是个异数，而他快要来不及了。

　　“总之，离那空明修还是远点为好。”薛世柳的声音透着些疲惫，却是坐直了，认真地看向蓝青宁。

　　蓝青宁回给他一个苦笑，“你知道，我一直在和这些保持距离。”

　　“不仅仅是因为这个，”薛世柳直直地看着蓝青宁，神色有些柔和，“虽然我知道这很没道理，但就我心里而言，我不想你同他走得太近。”
　　他压低了的嗓音意外地很好听，但这似乎超过了一个男性对男性所能说的话了。

　　蓝青宁避开了他的目光，只是盯着马车窗帘上绣的花样装作没听到，心里却是澄明一片。

　　原来他已知，原来他早知。蓝青宁只觉得自己像个无知的小丑，演着看客清楚的戏码还沾沾自喜。自以为能揣着明白装糊涂，原来不过是真糊涂。

　　他在心底暗叹一声。
　　但是，对于空明修，他这回却是不能不去理会，因为那颗玉珠与他，似乎有什么关联。

　　“我是不会同任何人走得太近的，”蓝青宁闭上眼睛，像是在喃喃自语，“在我知道我是谁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