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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回 ...

  •   “家里有人么?阿春,你在家么?”

      “是严叔啊,你怎么跑到山上来了?”

      阿春将老严迎进门,老严笑道:“外乡的儿子昨日寄来书信,镇上识字的章先生又刚巧进城。你严婶她等不及,便央我上山来请你念信,顺便替我写一封回信。上次你不是说你识字么?肯不肯帮严叔这个忙啊?”

      阿春接过信纸道:“当然了。严叔先等着,我进屋去取笔墨。”

      阿落正好掀开帘子从内室走出,笑道:“我在里面就听到你们说话啦,瞧,笔墨取来了。”

      阿春笑着接过,置于桌上。先展开信纸念了老严儿子的信,随后按着老严的意思写了回信。大抵都是报平安的内容,也没什么稀奇事。

      老严收好信,笑道:“多谢阿春帮忙了,常来我家吃饭啊。”

      二人送走老严,站在门口。阿落瞅了阿春一眼,道:“你的字倒是写得很好看,不像你的人。”

      阿春反击道:“你也识字么?”

      阿落挑眉道:“就你识字?哼,自大狂!不过,会写字写得这么好看的,一定读过很多书,是那种会吟诗作对的才子。”说着上下打量了阿春一番,道:“实在是和你一点都不像啊。”

      阿春也不恼,好整以暇,笑嘻嘻道:“我不但会吟诗作对,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怎么,你是不是崇拜死我了?有我这样的夫君,真不知是你几世才修来的福!”

      阿落啐了阿春一口,道:“这般夸自己也不羞。这会儿没别人,你可不许再占我便宜。哼,你才不是我夫君呢。”

      阿春也不再理会她,径直往竹林深处走去。

      “喂,你去哪里啊?”阿落慌了神,连忙拉住阿春的袖子,跟上了他。

      二人走了一会儿,便到了一个池水碧绿的深潭。再抬头,深潭上空云雾缭绕,不见天日。

      阿春仰头看了一会儿,淡淡道:“上面便是万丈之高的悬崖,也多亏了这些云雾,使这潭水终年不结冰。”

      阿落愣愣地看着,道:“我便是从这上面掉下来的么?天哪,好险,若不是有这潭水,肯定粉身碎骨啦。”

      阿春斜睨了她一眼,道:“怎么,你被人逼债逼急了,便跳崖了么?”

      “你才跳崖了呢,”阿落白了他一眼,“说不定我是被坏人扔下来的。”

      阿春凉凉道:“你当时身上毫无外伤,定是自己跳下来的。”

      阿落道:“也对哦。”随即大喊:“你怎么知道我没有外伤?你……你这个登徒子!”

      阿春哼道:“我是你的救命恩人啊,大小姐!”

      阿落恼怒地瞪他一眼,一想到自己被他看光了便忍不住红了脸。阿春笑着上前拉了拉她的脸颊,道:“好啦好啦,我不会笑话你的身材的啦。”

      阿落别开身子坐到潭边,不再理阿春。

      阿春微微一笑,从潭边的草丛间摸出钓竿,坐在一块大石上,开始钓鱼。

      “喂,笨蛋阿春,你忘记挂鱼饵了。”阿落忍不住出声提醒。

      阿春淡淡笑道:“我这叫愿者上钩。”

      阿落坐到阿春身边,嘲笑道:“我倒要看看鱼会不会和你一样笨。”

      冬日午后的日光透过缭绕云雾照射下来。深潭边的少年,安稳如竹,眼角安静,笑容缥缈。肩头,是少女沉沉睡着的脸蛋。长发如缎,一脸不知所谓的幸福。

      阿春把目光从阿落脸上收回。

      离开尘世已经三年。外面的人是什么样子的已经不记得了。因为不重要,所以不记得。

      是不是都像她这样,聒噪胆小却很容易得到满足?

      逝心盅洗去人的记忆,却不会改变人的性格。

      她从前便是这样的么?笨手笨脚的样子怎么会是六锦堂的人?怎么做杀手?

      只要一想到阿落那一脸不知所措的好笑表情,一种很温暖的感觉便从阿春的心间漫开。那种感觉,很陌生,但温暖得几乎想让他微笑。

      他们在一起已经整整三个月,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

      心头一颤,突然便有了一种如果一直这样该多好的情绪。

      可是,她是一定会回去的。逝心盅不是死盅,下盅之人不要她的命。若是哪天那人解了她的盅,会如何?立刻离开,会不会杀了他?六锦堂的人呵,心狠手辣的六锦堂人呵。

      故而他不愿用金针来助她恢复记忆。他想,他终究还是不相信她。他不知道以后,更不知道她究竟是偶然出现在他的身边,还是从一开始,他就是她的目标?

      “哥……大哥,你不要杀二哥!”梦里的阿落突然叫了起来,一滴冷汗从额头滑落。

      大哥,二哥。阿春若有所思。她原来是六锦堂的三小姐么?但若是被堂主奉为掌上明珠的三小姐,又怎会落到跳崖自尽的田地?

      阿落悠悠转醒,喘着气,道:“我……我怎么睡着了?”

      阿春道:“你懒嘛。刚刚,你好像做恶梦了。”

      阿落想了想道:“好像是,但我不记得梦里说什么了。”

      “是么,”阿春收起鱼竿,“我们该回去了。”

      二人回竹屋用过晚膳,阿春问道:“晚上我要观星,你要一起么?”

      “咦,”阿落已经完全恢复了精神,“好哇好哇,听上去很有意思耶。”

      阿春白她一眼道:“只要你别再睡着了就行,抱你回来很重的。”

      阿春领着阿落走到竹林尽头的小山丘上,得意道:“我好不容易才找到这里的,今夜是晴天,还是是冬日观星的最佳日子。”语罢在地上铺了两件外衣,便仰面躺了下来。

      阿落学着他的样子躺下,抬头只见布满夜空的繁星。灿若钻石,近得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摘下。

      阿落一时看痴,良久后才道:“真是好漂亮。”不见阿春的回答,便侧过头去看他,正好触上阿春回望她的目光,四目相接,又即刻闪开。

      “阿春是个很快乐的人吧。”阿落似是问话,更似是喃喃自语。

      阿春淡淡道:“如果这样是快乐,那便是吧。”

      阿落微微一笑。

      是啊,就这样就很快乐啊。陪阿春练字,听阿春弹琴,看阿春钓鱼,吃阿春做的晚饭,和阿春一起看星星,然后一起睡着。哪怕只要两个人坐在竹屋外什么也不干,就很快乐了。

      但是真的仅仅是这样便够了么?阿落不自觉地苦笑。三个月的日子让她变得贪心,她想要的更多,但她,不敢再往前一步。因为对面那人的心思,她捉摸不透。

      阿春,像一个谜。

      很多事情,他们都默契地选择了不问和装作不知道。但若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想,他们只能是这样。

      “阿春,”阿落突然出声,“如果有一天我不见了,你会来找我么?”

      “不会。”

      “是么。”语气淡淡,心中却是一紧。

      “你不见了,自然是想起过去的事,找你的家人朋友去了。我又来找你做什么?”

      这算是解释么?

      于是微微一笑。“那我不见了,你会不会忘记我?”

      “我又没失忆,怎么会忘记?”

      “那你还和现在一样每天吃饭睡觉么?”

      “我是人不是神仙耶,当然要每天吃饭睡觉啊。”

      “哦。”

      “哦是什么意思?”

      ……

      “不会吧,又睡着啦?很重耶,我不想抱你啊。”

      ***

      “先生请留步,在下想向先生请教一件事。听说贵镇三个月前来了一个陌生姑娘,可有此事?”

      刚回到镇上的当铺掌柜章先生被一个面生男子在路上拦住,抬头一看却呆了呆。那男子眉眼深邃,俊美之下更有一分难以遮掩的贵气。

      “不敢不敢,”章先生连忙回身施礼,“公子所说之人恐怕是山上阿春的妻子,其它再无生人在半年内来到过镇上。”

      男子眉头一蹙,随即道:“那敢问先生所说之人住在何处?”

      章先生道:“阿春一直住山上,镇里的老严和他走得很近,也只有他认识阿春家。公子不妨让老严带路,他就住在巷子的那头。”

      男子展开笑颜,道:“多谢先生了。”

      ***

      “阿春!阿春!”一大早,又是老严的催门魔音。

      “严叔,怎么慌慌张张的?出了什么事么?”阿春从屋内走出。

      “不好了,你严婶病了,城里请来的大夫看了眼就说没救了,你快想想办法啊!”老严连忙抓住阿春的手,焦急万分。

      阿落走到屋外不解道:“阿春难道懂医术么?”

      “阿落,替我将房内的箱子提出来,”阿春脸上也很严肃,“严叔,我先跟你下山。阿落,快点跟上来。”

      三人急匆匆地赶到老严家。严婶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如死灰,脉象虚弱至极。

      “怎么样?”老严在旁急问道。

      阿春搭完脉,收回手,一时神色复杂。

      “果然是没救了吗?”老严颤抖着声音问道。

      阿春道:“不,能救。”说完他从阿落手中接过药箱,打开,取出一包金针,道:“我要给严婶施针,严叔,你先带阿落出去等吧。”

      老严看得双目有些发直,虽然心中一万个不解,但仍住了嘴,拉着阿落的手往外屋走去。

      老严在椅子上坐立不安,阿落也沉默不语,一脸若有所思。良久,她抬头问道:“严叔,阿春怎么会医人呢?”

      老严道:“去年我得了伤寒,不舍得请大夫,阿春便替我开了方子,没几日就好了。这次我找他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不想真能治。”

      阿落淡淡一笑,便不说话了。

      一个时辰后,阿春从内屋走出,神色疲惫,背心被汗水湿透。他转向老严,微笑道:“严婶已经没事了。不过——”话未说完,老严早已冲进了内屋。阿春笑着摇了摇头,转身看到阿落凝视着他的眸子。

      “你……原来你医术高明。”她咬了咬嘴唇,最后这样说道。

      “怎么,想拜师学艺么?”阿春坐到椅子上,仍兀自开着玩笑。

      但是阿落没有笑。她双目微微泛红,缓缓道:“究竟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

      阿春的眼中出现了那种奇怪的神色,道:“阿落你怎么了?”

      阿落看着他,道:“你既然是大夫,你能治好我的失忆,对么?”

      阿春没有说话。

      阿落的神色更显荒凉,继续道:“其实你也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不是么?”

      阿春还是没有说话。

      “这样子瞒着我,这样子演戏骗我,真的那么好玩么?”

      阿春试图微笑,却被阿落的话打断:“我也不想突然就这样变得那么奇怪的。但是你可以骗我,我却骗不了我自己。身边朝夕相处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其实从来都那么神秘,我不想再骗自己可以完全依赖你啊。我很害怕,我一直都很害怕你知不知道?”

      阿春终于不再微笑。“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家都在演戏,大家都在游戏。他们都是聪明人,何尝不从来心知肚明?她为何要突然破坏游戏规则,为何突然变了脸,好像欺负她的人是他。

      从来没有用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过话,他一直,是微笑的。原来,这便是他真正的表情么?

      阿落闭上双眼,滑下两行眼泪。“我不想玩了,我玩不起了。阿春,我对于你,只是一个游戏么?”

      对手那么轻易便投降了么?阿春的心里突然一阵恼怒。是游戏提前结束的失望?还是……别的什么?

      她为什么要哭?他也不想这样和她说话。但她又何必把话讲得那么开,让一切都变得坦白而赤裸。

      “很失望是么,”阿落轻轻地笑了,“游戏结束,对你来说很无趣,对我来说,很残忍。”

      “不要再说了!”她为什么要这样?这样,让他很烦,心很痛。

      “这些日子承蒙照顾,阿落,不,我无以回报,就此告别。”阿落朝着阿春深深施了一礼,然后转过身,一步一步地走出了他的视线。

      不再回头。

      老严从内屋走出,握住阿春的手,似是说了很多感谢的话。阿春恍惚地微笑,一个字也听不见,只听见最后老严问:“阿落呢?”

      “她走了。”他说。

      “你也早点回去吧。”老严笑着道。

      迈出老严的家门,往山上走去。不小心便撞到了一个路人,阿春浑然不觉,却被人拉住。阿春正待甩开手,那人已然唤道:“离亭山庄三公子,别来无恙。”

      那人眉眼深深,深深地看着阿春。

      阿春回眸淡笑,道:“六锦堂二堂主,幸会幸会。这次严婶的毒是你的安排吧。”

      容遂道:“为了引出高人,只能出此下策。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三妹。”见阿春毫无讶色,他笑道:“你果然早就知道了么。”

      阿春问道:“她,方才遇到你了么?”

      容遂摇头道:“没有,我并没有遇见三妹。”

      阿春目光一紧,急道:“她一个人走了么?”

      容遂似笑非笑道:“莫公子放心,此镇外布满了大哥的人,三妹定会遇上的。”

      阿春似是放心又似是担忧地看了他一眼,缓缓道:“顾堂主为何要给她下逝心盅?”

      容遂微微苦笑道:“大哥自有他的打算,我已不是六锦堂人,管不了那么多了。”

      “是么,”阿春淡淡一笑,“那么,容我告辞了。”

      容遂在他身后道:“三妹已找到,我不会再回六锦堂,你不用担心我将你的行踪告诉别人。”

      阿春回手一拜。“如此多谢。”语气中却不是很在乎。

      容遂注视着他的背影,淡淡微笑。

      离亭山庄三公子,莫如春。

      离亭山庄,曾经是多么骄傲的名字。因着那盖世绝尘的素枕神功,它曾聚焦了江湖上所有的光芒,它曾踏足武林之巅世人莫不仰视。

      不过是短短三年。

      而今江湖上的人说起离亭山庄,总要先叹上一口气,然后道,莫重蹈了离亭山庄的覆辙。

      离亭山庄付之一炬,素枕神功自此再无音迹。

      当离亭山庄的三公子救起六锦堂的三小姐——

      莫如春啊莫如春,我看你在这山里还能躲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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