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骸纲］短篇系列》魂晓柒

3、说书人

　　“呵，小家伙，你也和我一样喜欢书啊。”
　　褐发的小男孩眨着水润的双眸，戳了戳眼前通透莹亮的小虫，浅笑盈盈。

　　***

　　《异妖志》上有云：

　　南阳一儒生（取其广义读书人的意思），爱书如命，以说书为业，早丧妻，未续弦。每日日昳之时（即未时，午后1点至3点），于东村口大榕树下摆一方桌，诉知怪谈异闻，远近闻名。时人常慕名而来，争相前往。
　　说书人不知姓甚，惟留二字名，唤作纲吉。

　　***

　　醒木这么一敲，正是说书收尾之时。
　　“纲吉先生，明儿个见。”几个扎着对牛角般小髻的总角小儿咧着嘴冲一温润青年道别。
　　“好，回家的路上当心点。”
　　“知道嘞。”
　　纲吉望着孩童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开始拾掇起方桌上的物什，准备回家。

　　明日又该说哪个故事好呢？

　　纲吉正在暗自思忖，一人影自榕树下翩然而至。
　　绛紫华服，贵气逼人，靛蓝的丝发沿额际正中向后蜿蜒曲折，束成一髻。最是那双异色双瞳，蓝如坦桑，红如玛瑙，妖异无比。
　　“kufufu，纲吉先生很是得众人喜爱呢。”
　　纲吉看着来人，满腹疑问，这模样竟不似中原人士。
　　许是察觉这般打量对方不甚礼貌，纲吉收回视线，询问道：“公子何人？”
　　“慕名而来听书人。”说罢转身离去，不消片刻便杳然不见踪迹。

　　说书人摇晃了下脑袋，只当是一场奇遇。

　　翌日未时，纲吉着一袭月白青衫立于榕树下侃侃而谈，神色间顾盼生姿，温润如玉的脸上平添了几道神采。而树上的紫衣少年只是闲适地横卧于粗壮的枝桠上，侧耳倾听，好不自在。
　　日日如此，月月如此，俨然成了东村口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温润青年，妖魅少年。
　　一人诉说，一人倾听。

　　***

　　纲吉望向阴沉的天，微微蹙起了眉头。
　　要变天了，可惜未带伞具。
　　果不其然，伴着几声雷鸣震响，淅淅沥沥的雨丝纷然落下。
　　唉，看来今日是无人来听书了。
　　纲吉不知从何时起日日来此说书，亦不知其中缘由。无论天气何等变幻，日昳之时必立于树下诉魑魅、叹流年，真真可谓是风雨无阻。
　　他想，许是习惯吧，除此之外，也无他事可做。

　　纲吉心中有道罅隙，惟有说书能将其填膺。

　　“纲吉先生，今儿个不说书了么？”
　　紫衣少年撑着把油纸伞，缓缓走来。雨势渐大，却不曾污了他衣袂、裤脚分毫。
　　“呵，连个听书的人都没，还是早早归家罢。日日说书，我也累了。”
　　“若先生累了，不妨找我这朋友喝喝酒、解解乏，定是随叫随到，可好？”
　　“这位公子，我不过一介说书人，岂敢——”

　　尚未言罢，紫衣少年猛地拉过拾掇完毕的褐发青年，来到油纸伞下，低首对着怀中的说书人讪笑：“kufufu，在下单名一个骸字，算不得甚么公子，不过一介听书人。莫不是先生嫌弃在下长得一副怪模样，不愿结识？”
　　异色双瞳收起了往日的玩世不羁，正肃穆无比地凝视着对方。愣是让年长数岁、身高却矮了几分的纲吉失了气势，不知如何作答。
　　“我、我绝没、没这意思……”
　　“我啊，只是想听你说说书，跟你说说话而已。”
　　骸轻浅的呢喃飘散在雨中，不知被谁听了去。

　　几多缘，十阎殿前六道红尘看，是真似幻昙花一现。
　　一双人，人影朦胧。

　　***

　　“纲吉先生，未时未到，你倒是先发起呆来了。”骸轻盈地立于枝桠上，调笑起树下发愣的青年。“莫不是想念你那死去的娘子吧？你好好瞧瞧我，是你娘子漂亮，还是我漂亮。”
　　“胡、胡说什么呢！拿你作甚比较！”
　　“诶诶，别走啊。我身体好，定不会先离你而去，而且每日陪你来说书，真不考虑考虑我？”
　　“骸！你不知道你是一男子么？我怎可娶你！简直是胡闹！”
　　“kufufu，我可没说让先生你娶我，我娶先生就好，绝不亏待了你。”
　　“你！”纲吉的脸颊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通红通红。平日说书时的伶牙俐齿全全派不上用场。只得扭过头去，不再理睬对方。
　　“诶，好先生，好纲吉，别不理我呀，我开玩笑的。”
　　……

　　听着少年围在他身边好声哄劝，故作清高的纲吉在无人看见的一角牵起一抹微笑。
　　一尘不变的生活，因为某个人的出现而开始变得多了几许颜色。

　　***

　　岁去弦吐箭。
　　转眼间，一年已过。

　　一日，纲吉于路途间偶遇一僧侣，名曰法海（只是借用白蛇传里法海的名字而已），乃赫赫有名的降妖高僧。法海打量着眼前的青年，只觉一股妖气缠绕其身，约莫一年之久，遂潜行跟随。数十步之遥，便见一紫衣少年闲卧于榕树上，笑与褐发青年颔首作揖，一眼即知绝非凡物。
　　“哼，妖孽看你还如何蛊惑平民，祸害人间。”
　　只见其十指翻动，布下天罗地网，欲把紫衣少年诛之而后快。
　　而这一切并不为说书人所知。

　　“骸，今儿个你也来得很早呢。”纲吉抬首看着树上的少年，不自觉地一笑。
　　如今，也是习惯了他的存在罢。
　　“纲吉，我——”话说到一半竟没了声息，再次看去，树上哪还有什么人影。
　　纲吉正在疑惑间，阳光明丽的天空顿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疾风骤雨，打得行人措手不及、争相奔走。

　　“骸，不要紧吧。”

　　然，少年不过消失片刻，复又现身于榕树上。
　　“纲吉，未时了，还不开始说书么？”只是话未说完，紫色幽光显现，阵法中的少年蓦地跌落枝头，不复往日神采。
　　“骸——！”

　　他早就知道，骸与他并非同族。
　　骸是个妖，却是个不会伤他性命的妖。
　　骸不是妖，只是个说书人的听书人罢。

　　“骸……你察觉到此地有异，为何还来？”
　　“因为……未时到了……咳咳……要听你说书了……我们约好的……”
　　“你……”
　　“kufufu……我啊早就见过你了……”
　　“……有多久？”
　　“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记不清，你也记不得了……”久到那时，你还尚未娶妻。
　　“喂，骸，你醒醒，别闭上眼啊，骸！骸！骸——！”
　　纲吉抱着怀中渐渐虚弱的躯体，任由雨水冲刷，浑然未觉。
　　脸上汩汩流淌的，是雨水，还是泪水？
　　不知为何，他觉着心中的罅隙怕是再也填不上了。

　　法海望着雨中的一人一妖，第一次感到了迷惘。
　　他突然忆起出师前，师傅高深莫测的一句话。
　　“吾徒，法海，你不懂爱。”

　　***

　　褐发的小男孩细细品味着面前的书卷，倏忽间发现一条通透莹亮、泛着微弱紫光的小虫在书脊中缓缓爬行。
　　“呵，小家伙，你也和我一样喜欢书啊。”
　　纲吉眨着水润的双眸，戳了戳眼前的小虫，浅笑盈盈。
　　那时纲吉不过龆年，自小便是孤哀子，由垂垂老矣的祖父抚养长大。应这身世，身边也没甚么同龄玩伴，只爱整日沉溺于书海中，偶尔也会觉着有些孤寂。
　　瞧这小虫可爱得紧，便起了饲养的念头。

　　自此后，纲吉便日日拿着书卷，对着小虫朗声诵读，兴起时扮起那说书人，敲一敲醒木，说得是有模有样。窗外的老榕树长得恣意，明媚阳光映照在青翠的叶片上，斑斑驳驳。
　　他欢喜地说着，小虫也欢喜地听着。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从孩童长至束发之年。

　　然而有一天，小虫却不见了。
　　从小的唯一玩伴消失无踪，纲吉屡屡寻觅，无果。
　　便是自那日起，纲吉成了位说书先生。

　　日子还得继续过。
　　然后他娶妻。
　　然后他丧妻。
　　除此之外，便是说书，说书，说书。别无其他。

　　回过神思，看着少年渐渐缩变成一条小虫，通透莹亮、泛着微弱紫光，一待回眸如初见。
　　纲吉终是明了，自己说书的缘由。

　　“呐，以后我带着你一起说书，可好？”

　　补充解释：
　　1、书虫妖：在文中只是指这妖是纲吉在书中发现的。
　　2、小虫泛紫光，修成人形时却是蓝红双瞳的原因是：红+蓝=紫。
　　3、法海你不懂爱那才不是在恶搞= 3 =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