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的起源在稻香村》覺華

5、第五章

　　我领着四位大侠回到我的小茅屋。阿奕似乎是不放心，也一声不吭跟着了。

　　一进屋，方寸大的天地没什么可招待的，只好委屈四位大侠暂时围绕我那小小的饭桌坐下了。

　　「林君不必费心招待，是我们四人叨扰了。」就在我端上我那一直舍不得吃的米菓与茶水时，莫恒冷不防这么说道。

　　「小人这里只有些粗食，还请四位大侠不嫌弃……」我说归这么说，实则巴不得他们半点没动我的米菓。

　　我钱不多，当年吃米菓这小小的娱乐，如今一月不过一次了。

　　「粗食吃起来也别有滋味。林兄的心意，在下收下了。」容德不客气地将手伸入盘里。我眼巴巴见他吃得痛快，心叹这个月存粮又没了。

　　「林先生莫不坐下？一起聊啊。」言玥望着我笑得亲切。我弄不清这四人葫芦里卖什么药，但反正我也要从他们身上套话，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你在这小小的稻香村就只是说书？没有别的收入？」宁理摇着纸扇问。我看他那纸扇没有题字，没有作画，一片空白，给他摇来却真是潇洒。

　　「小人说书没钱的。幸亏平日还有人仰赖小人写写信、题题字，再加上小人还有种一块菜圃，这日子才过得下去……」我卑微地笑，话却也是实话。

　　「林兄怎么不走镖了？」容德问。

　　「小人信佛，那些舞刀弄剑的还是不擅长。」

　　「那你怎么对我们这些『大侠』有兴趣？」容德勾起唇。

　　「小人看了四位大侠，想起之前行走江湖的日子……但那终究不是小人的生活。」我说得淡然。其实我撒了谎──我从没真正行走过江湖，也不算武林人士。

　　「不要误会，林君，我们四人不是来稻香村惹事的！」莫恒忙正色道。

　　我知道鱼已上钩。「小人看着四位大侠威风凛凛、腰间配剑、衣着不凡……稻香村从没来过这样的人物。」我低下头，故意不看他们。

　　「林兄隐居至此，平静日子却即将被我们打坏，真是对不住。」容德道着歉，但话里还是没半分歉意。「实不相瞒，林兄，这稻香村是要迁村了。」他云淡风轻道。

　　「迁村？」我装得傻楞楞地抬起头。

　　「你们这村子的后山，藏了一件江湖各派人马争夺的东西……不迁村，就是被灭口。」容德平静说道。

　　「灭口？这……」我大惊失色。

　　「前朝的玉玺。」容德不急不徐道，修长的手指拿起一块米菓。

　　我知他在试探我，赶紧跪下来猛磕头：「小人愿以性命担保，稻香村与前朝绝无瓜葛！」我磕得头都要肿一个大红包了，眼一瞥，阿奕竟不知何时也五体投地伏跪在地。

　　「林先生，苏公子，请快起身。」言玥道。「我们事前便已调查过，稻香村确实与前朝毫无关联，是一个很平凡可爱的小村子。我们不会冤枉好人。」

　　「但……」我抬起头。「前朝玉玺现世，天下必将动荡不安。」

　　「林兄说得是。本王便是为处理此事而来。」容德淡淡道，语气竟也不遮掩，用起那标准的皇族口吻了。

　　「殿下何必对小人告知身分？」我装出一道苦笑。

　　容德笑了，彷佛笑我是个傻子。「林兄身旁跟着一名一年多前在英雄会上技压全场、惊才绝艳的无名少年高人，又怎是泛泛之辈呢？」

　　我就知道那画像会坏事，这下可真把阿奕扯进来了。

　　「那殿下是要小人如何做？」我小心翼翼询问，人依旧跪着。

　　「乖乖跟着迁村，不要妨碍我们，不要动歪主意。」语毕，容德拿起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喝了一口。

　　「恕……恕小人不从！」我赶紧起身。「小人与前朝那昏君厉帝有不共戴天之仇，必得将那些苟延残喘的前朝余孽消灭，以慰先祖三百多人在天之灵！」我慷慨激昂道，说得是咬牙切齿、口沫横飞。

　　「你姓林，莫、莫非──」言玥惊呼。「先生是前朝林鸿亮林将军之后？」

　　我垂着眼不说话，别人就当我默认，没人知道我这是趁着误会在冒名顶替。我是有苦衷的，我那身分要是曝光，接下来就没戏唱了。反正都姓林，同宗的，借我顶替一下应该无妨。

　　前朝以忠烈著称的林明林大将军在三度铁骨上谏后触怒厉帝而惨遭满门抄斩的故事，民间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满门抄斩是真的惨，林明全家三百多口，上至八十老母，下至未满足月的小儿，全部押至刑场，在林明面前一个接一个杀得干干净净，一条活口不留。我以前读书的时候就知道这个厉帝是货真价实的神经病，动不动就满门抄斩诛九族文字狱，死后一定下无间地狱。

　　不过，或许是这故事太惨，说的人总是会想象一个美好的结局。

　　传说，林明刚出生的小儿子没死，给老管家偷天换日换成自己的孙子，被林明忠心的下属冒死偷偷抱走了。我不知道这传说是真是假，毕竟我虽然姓林，可我不是林明后代，自然不知道故事的真正结尾是什么。如果这传说是真，我只祈祷林明的后代子孙不会冒出来揭穿我，即使说我当这冒牌货也只会当一时而已。

　　容德沉吟一会。「既然是林将军后代，就别跪了。说吧，你要怎样。」

　　「小人愿随殿下一起行动，看那些前朝余孽伏诛！小人也会一些武，决不会拖累殿下！」我激动道。

　　「哦？」容德手抵着下巴，上下打量我一圈。「这便宜来得太容易。本王怎么知道你不是别有居心，会不会在背后刺我们一刀……更不知道你会不会联合那些前朝势力。毕竟，爱戴林将军的人还是很多的。」

　　「很简单，我们要行动早就行动了。」一直跪在地上的阿奕冷不防开口。

　　「你这意思是？」容德瞇紧了眼，居高临下俯视阿奕。

　　「我要杀了你们四人，可不用费多少力。」阿奕冷冷道。他这举动已经令我够吃惊，不料他下一句话更是让我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当然，我和我家少爷都是信佛的，我们不杀生，所以不会。」

　　你家少爷？我掩不住惊吓看了阿奕一眼。他这是打算唱哪一出？

　　「你口气倒是大。英雄会上得第一，可不代表能发这么大的豪语。」容德笑得从容。

　　「试了便知道。」阿奕扬起嘴角，一晃眼手就抽开我头上束发簪子，斜斜朝容德刺去。那身法迅如鬼魅，刺的位置不偏不倚是无伤大雅的左肩。容德反应也快，赶紧往旁一闪，却还是被簪子点到左臂衣袖。

　　容德手中的茶微微溅出，神情有些错愕。室内其余三人都是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包括我也是愣在原地。我还是跪着的，头发相当狼狈披散开来。阿奕这武功之高，高到有点超出我理解的范畴。长春心法能练到这样？

　　「我若是刺您颈项，您现在便没命了，琏王殿下。」阿奕将簪子轻轻放到桌上，镇定说道。「当然，幸亏您身旁那三位不是您的护卫，似乎只是朋友，否则现在就有三把明晃晃的剑架在我脖子上了。不过，纵是如此，我也有办法脱困。如果您打算为难我家少爷，或是伤害我家少爷，我必不会与您善罢罢休。我家少爷意思很单纯的，只是想跟着您扫荡一些乱臣贼子，还请您考虑考虑。」他这话摆明是在威胁了。

　　「好！」容德拍手大笑。「本王倒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威胁本王的！苏奕真是你本名吗？」

　　「我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江湖中人，当然是本名。」阿奕将我扶起身。我这才发现我跪到膝盖都麻了。

　　「……让他们跟吧，文德。」宁理蓦地开口。「多一个武功这么高的打手，我们行动也省事许多。再来，这位苏少侠看来还真不是武林中人──你不认识我们吧？」宁理望着阿奕问。

　　「不认识。」阿奕干脆否认。「我一般不骗人，因为那犯妄语戒。江湖打打杀杀，我是从来没涉入过的。」

　　「那你武功怎么练那么高的？」莫恒看他的眼神简直像在看异形了。「平家剑法三十六式？」

　　「我只会那一套，那也是练兴趣和练身体健康的。不过，武功练好，也可以保护我家少爷。」

　　不犯妄语戒？阿奕这说谎真是面不改色，吹牛真是不打草稿。他家少爷？这称呼喊得顺口到我想冷笑。

　　「你们主仆感情倒好。只是，看起来还真不像主仆。」容德拿起茶杯，指腹缓缓摩娑杯口。「……也罢。本王不打算再揽麻烦，你们想跟着就跟着吧。小玥看人最准，若你们居心叵测，她早开口了。」

　　一时之间，我偏头朝言玥看去。言玥仍是那样地国色天香，神态柔美，和和善善望着我。

　　「林先生的气质，不像坏人，苏公子也不像。言玥可以信任两位。」

　　这位小姑娘说得真诚，我也信她。各位或许认为我过于天真，但人的气质骗不了人。

　　「小人在此谢谢言姑娘厚爱了。」我冲着言玥发出一个再真心不过的笑容。

　　「过一会，应该就会有人来通知你们迁村了。你们若要跟着我们，明日辰时整和我们在客栈会合。」荣德慢悠悠道。「林兄，你这茶泡太淡了，可是不常待客？」他显然是无心一问，我却一怔。

　　我喜欢喝茶，却很不擅长泡茶，因为以前总是有人泡给我喝。孤身一人后，我不常泡茶，因为拿捏不准分量，老泡不好。

　　「我家少爷不会泡茶是正常的，他不需要自己泡。」阿奕立刻帮我接过话。这倒也是七分实话。喝过一两次我泡的茶后，阿奕来我的茅屋作客时就自作主张把茶壶抢过去了。他比我还熟我家茶叶放哪。

　　「本王没有特别的意思──你们主仆俩不住一块儿？」容德倒是眼尖，没有遗漏这个小细节。

　　「我家少爷喜欢清静，就把我赶去客栈住了。」阿奕理所当然回道，圆谎圆得脸不红气不喘。

　　「是吗？」容德瞅我一眼，再低笑出声。「林兄还是快把发绾起来吧。」

　　我摸不透容德这举动什么意思。「小人没有在人前绾发的习惯，先散着，不碍事的。」我真拉不下这脸在众目睽睽之下绾头发，宁可先披头散发一会。

　　「林兄倒是下起逐客令了，害本王无法在此久留。」容德忍笑盯着我，我被他看得莫名其妙，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也罢也罢，不打扰林兄了，我们这就告退。常无，走了，别每次都慢半拍。」

　　容德转身就走，宁理与言玥和我们点头致意便跟着离去，剩下莫恒一人像火烧屁股般跳起来急急追上。看不出莫恒外表斯文儒雅，行事却有些胡涂。

　　我目送四人离去，暗暗庆幸初步行动顺利。俗话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确认四人走远后，我低下头绾起发髻并对阿奕开口：「……你家少爷？现下我还真要拒绝你淌这趟浑水也是骑虎难下了。」我拿起簪子，轻轻插入髻中。这木簪子我很宝贝，是故人送的，幸好没被阿奕弄坏。

　　「谎可是你先撒的。小猫，我们熟的，你不可能是什么林大将军之后。」

　　「当然不是，但我总要让他们误会，以免他们问我一些事。」我实话实说，不打算瞒他。

　　「你这样连我都有点好奇你的猫咪底细是什么了。」阿奕笑了笑，在木桌旁坐下。「不过你不想说，我就不会问，我们是朋友。说吧，小猫，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我一定会舍命陪君子。」

　　「找到机会，销毁前朝玉玺。那东西落入任何人手中都不是好事。」

　　阿奕蹙起一对剑眉。「这不太妥，琏王不会放过你的。」

　　「我被朝廷追杀也要毁了那东西！」我笑道。「没有那东西，会少死很多人。」

　　「那你可就成了每个人的眼中钉了，小猫。」阿奕皱紧眉头定定凝视我。

　　「我也不怕，只是不能过安稳生活而已。苏兄，你也别小看我，我艺高人胆大。」

　　「我替你毁了吧。」阿奕毫不犹豫说道。

　　「不成，我绝不让人做代罪羔羊。」我摇摇头回绝。「苏兄，你知道吗？有些事我是绝不让人替我做的。你不要碰触我的底线，否则我们就做不成朋友了。」我会点上你的穴道，找匹马连夜把你送走。

　　「……」阿奕没说话，我也没说话。

　　我步入房内，从床铺底下翻出一个东西，一把递给他。

　　「你给我剑做什么？」阿奕疑惑抬眼。

　　「不然你有剑吗？」我斜眼看他。

　　「没有。拿剑太招摇，我通常是折根树枝就当剑用了。」

　　「还是用剑吧。你不是要演练平家剑法三十六式给我看吗？」

　　「喔。」阿奕这才记起这事。「可是小猫，这剑……」

　　「自然不是送你的。你看外表也看得出来这剑价值很高，用完记得还给我。另外，等会儿记得去铁铺买把剑，要冒险好歹装备象样点再冒险，别再随手乱拿东西当剑使了。」我平静说道。

　　「小猫。」阿奕紧紧握住我递给他的剑。「这武器我在书上看过的，你──」

　　我一把摀住他嘴。「别说，苏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好。」

　　阿奕看我的眼神很是复杂。我松开手。「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一定。」他小声道。

　　我轻轻笑了。「别说这些了，快来演练给我看吧，少年高人。」

　　「我可不敢鲁班门前弄大斧……还有别再说什么少年高人了，这名号我愈听愈害臊，你存心作弄人来倒真是很会作弄……」阿奕低低嘟囔，没有正眼看我半分，竟是连脖子到耳根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