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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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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车驶进休息站的时候,卫宫切嗣终于主动开口对他说话了。
“……让一下。”
——不过也只是像这样最低限度的对话。
绮礼挪了挪双腿,腾出空间让他走出去。虽说连续保持坐姿的时间算不上太长,多少还是感到些许不适,微胀的麻木感是强韧的精神力也无法抹消的——说到底,言峰绮礼可不像卫宫切嗣那样沿途把神经绷得紧紧的。
切嗣看着他,并没有下一步动作。绮礼不解地低头目测了一下自己的肢体和前排挡板的间距,并不是难以通过的宽度。顺便说一句,切嗣真要跨出去也是可以的,如果他不在乎为人师表应有的举止仪态的话。
这男人还是没有向外走的意思,两个人相视无语。临时改变计划似的,切嗣就那么站在座位前,转身斜靠在椅背上,对学生们说:“现在开始休息十分钟。身体感觉不舒服的人建议下车走走。休息站有洗手间,有需要的请自行解决。男生们,别跑太远!好了,解散!”
听他这么说,闷坐了一个多小时的少年少女纷纷伸着懒腰、揉着肩膀,三五成群地起身离开座位。即便车厢里有空调,还是忍不住想要放松四肢活动筋骨。对高中生来说,在并不宽敞的空间一口气坐上两个小时,恐怕还是不太健康。
亚瑟经过他们旁边的时候,绮礼正思考着自己是否也应该下去透透气——尽管他的体感判断这并非必要事项——切嗣对少年使了个眼色,亚瑟心领神会的下一秒又对神父露出亲切的笑容,好像是漫不经心地随口问候说:
“言峰老师,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诶?并没有。”出于良好的教养,绮礼抬起脸,正面看着亚瑟应和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这个嘛,今天的天气很适合放出驱魔的弓矢呢。”一边说着,脚步不曾停止地走向出口,亚瑟·潘德拉贡朝两名教师(?)摆摆手,“不净之物被去除的同时,已经存在的关联<羁绊>会加深。——来了这里之后,我听过这样的说法。”
等这满满一车学生全都离开了,绮礼还没想透那两句话的真意。说起来,之前的事件里他也给人这样的印象:知道许多,但从不点破。
于是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了。目送最后一名学生下车,言峰绮礼转过脸,刚好对上卫宫切嗣居高临下、充满威压感的眼神。
“……”
“你也下去。”
“………好。”他想不出自己有什么非下车不可的理由。不过既然邀请他的人这么说了,绮礼同样找不到违抗他的理由。
下车后绮礼自然地、不假思索地找了块空地,什么也不做,也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只是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观察起同行的百来号师生。切嗣说的“自行解决”包括排泄、呕吐和洗漱三个意思,大约一半的学生在洗手间外排起了队伍,有的男学生跑到水池边痛快地洗脸,女生们则用手帕和毛巾过湿了,一点点擦拭脖颈和手。
切嗣本人倒是刚一下车就立刻点起支烟,像以此舒缓神经似的,长长地送了几口气,一个人呆呆地站在那儿仰望天空。抽了几口,他叼着烟、皱起眉头,围着两辆车打转,三两下就消失在树荫底下了。
绮礼看到间桐站在洗手池附近,弓起背,对着污物袋干呕了好一会儿,老半天也没有缓过来的迹象。一旁有几个女学生拿着打湿的手帕和开过口的饮料瓶,关切地围着他。
奇怪的是,远坂不在。
还没来得及质疑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就看到卫宫切嗣肩上搭着那件外套,从车旁的树影下钻了出来,自己亲手整理过的领口松开了,应该是刚才扯开的吧。
言峰绮礼看着卫宫切嗣快步走过去,驱散了在间桐雁夜身旁守候的少女们,和他小声说了些什么。后者顿了顿,动作间流露出安心的意思,随即一个趔趄,脑袋差点撞上洗手池。切嗣一把拉住他,算是阻止了这可笑的惨剧。搭在肩膀上的外套因为这个动作掉在他身后,但他显然没有心思去在意这种小事。
也许是听到切嗣带来的讯息、发生了某种变化,间桐雁夜的身体一阵抽搐,好像有什么东西急于冲出他的身体这个牢笼。由绮礼的视角来看那青年全身使不上力气,几乎瘫在切嗣怀里,一口一口地吐出秽物,那脆弱无助的模样教人不忍直视。
然而远坂时臣却在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与自己相隔仅一两米的地方。绮礼为之惊诧的同时仿佛开启了自动模式的摄像机,不需要任何指令、“动机”地观察起他的神态。啊啊,果然无法理解。为什么间桐雁夜那么痛苦,而这个男人还能无动于衷地远远旁观。难道自己误判了他们的关系?
吐得差不多了,间桐挣扎着想要凭自己站起来到水槽边漱口,切嗣只是扶着他的身体,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一部分学生被太阳烤了几分钟就躲回了舒适的客车,刚才围着间桐的几名少女害怕切嗣似的不敢再上前,干着急了半天最后只得悻悻地走开。言峰绮礼在心底摸索了半天,什么感情都没有,即便看着卫宫切嗣关心、照顾间桐雁夜,胸口依旧空空如也。
他想着,啊啊自己果然不是正常人,视线不自觉地跟随远坂时臣的身影一道移动起来。绮礼感到自己就像一台冰冷、无感情的机器,如实记录下那三个人的一举一动。
见远坂走近了,切嗣放开手,微妙地往后退了几步,转头弯腰捡起先前掉在地上的外套。间桐单手撑着洗手池,大概是在考虑什么,虚弱地垂着头,单是漱口和洗脸就把他仅存的力气都消耗完了的样子。也许正是因为这个,间桐没有察觉远坂的接近,等他意识过来的时候,那人已经把手帕递到他眼前。间桐狼狈地动了一下,手臂挥动的样子像是要拒绝。间桐转头寻求切嗣帮忙解围,不料他已经离开了。
从绮礼的位置不可能看到远坂的表情。他能记录的只有间桐雁夜不甘愿地接受远坂的善意的模样,以及卫宫切嗣每走近一步、脸上的神情就减淡一分这个过程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