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Z］［言切主］肩上的温度》灰色水曜日

4、-终-

　　各班清点完人数，确认没有学生走失，修学旅行的队伍再度启程。
　　切嗣仍旧坐在左边靠窗的位置，绮礼本以为他会选择挨着过道的坐席，毕竟自己都故意拖拉到最后一个上车了。切嗣没有顺势调换座位这件事，不知怎地让他的心情轻松起来。
　　和前半段旅程不同，这次卫宫切嗣一沾上座椅就合上眼睛养精蓄锐，之前“爱不释手”的移动通讯设备也被他塞进外套口袋，连同对折的衣物一起潦草地放在膝盖上。绮礼看着他过了五分钟就睡熟的脸，揣测那手机是不是也调到静音档了。
　　他<卫宫切嗣>只是太累了。
　　早上和他碰面的时候绮礼感觉到哪里不对劲以至于忍不住为他整理了领带，现在刚好无事可做，冷静透彻地试着回想……应该是领带的款式和下巴的手感。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偏差的话，昨天他佩戴的也是这条领带，所以才会在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认为”他昨晚通宵了。至于下巴上新冒出的胡渣，那只是意料外的辅证，最重要的还是言峰绮礼其人的直觉。从某种角度说，这也算得上蛮不讲理*的技能了。
　　至于切嗣通宵达旦地做了什么，绮礼试着将亚瑟的明示暗示，以及之前的事件中揭示的一些“真相”，慢慢地在脑中拼凑出一幅因果关联图，推导出最有可能的答案——反正他有的是时间。
　　打断了绮礼的推想的，是他泛泛地浏览初夏风光时不经意映入眼帘的场景。同行的另一部车上，远坂时臣和间桐雁夜同早晨出发时一样，还是坐在最前排的右侧（称为右舷也可以吧？）。经过刚才的一个弯道，两辆车以几乎相同的速度并排行驶。从这个距离，绮礼可以看到他们俩的动作。
　　间桐脸色不太好，头歪向窗户这一边，看上去就是一副被晕车的生理反应折磨得只能睡觉的样子，闭着眼睛，并不怎么安稳地浅睡着。旁边的远坂脱下了外套——神父完全没有生出类似“您真的不热吗？”的疑问，他自己的穿着完全足以被切嗣用同样的话取笑——脸上是无可奈何的神态，混杂着绮礼刚才在休息站的时候认为应该出现、当事人却没有流露出来的情绪。
　　关心。
　　言峰绮礼的直觉在说：这才是对的。
　　远坂带着温柔中融入了几分困扰的表情，把自己的上衣披在间桐身上。下一个瞬间，两个人的目光不经意地交汇了，某种异样的情绪一下子在绮礼胸中扩散开来。他僵硬地窥视着那两个人，不知如何是好。
　　远坂对此十分并不在意，只是轻轻地歪了一下脑袋，那神情好像在说：哎呀呀，绮礼君你看到啦，真是困扰啊，请对他保密哦。很快又收回视线，若无其事地为间桐掖好肩膀那一带，动作灵巧地起身调整了空调叶片的送风方向，最后坐了回去。
　　绮礼还在回味刚才那一幕，并行的客车一个加速，稳稳地超到前面去了。然而这新鲜获取的行为样本让他产生了不小的好奇心：如果自己对切嗣这样做的话，醒来之后他会有什么反应呢？只是凝视他偏向车窗那一边的睡脸，绮礼就感觉到强烈的想要尝试的冲动。
　　可是他们的关系毕竟和那两个人不同。绮礼深知自己与切嗣的关联实际上相当薄弱，不堪一击。只要自己有稍许过分的试探和亲昵，现有的不安定的关联就会被那个人毫不留情地切断，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面对这样艰难的局面，绮礼倾向于维持保守的进攻态势。只是这个“保守”的定义似乎也是因人而异的……
　　经过一番思虑，绮礼放弃了现在立刻模仿那种行为；当然，主观上他还是想对切嗣那样做，但是时机还未成熟。这样想的神父，正准备接上先前的思考回路、继续推敲亚瑟的明示暗示之时，切嗣的手机响了。
　　毫无疑问，是卫宫切嗣的手机，鸣响着。
　　更出乎意料的是，物主居然完全没有警觉地清醒过来的迹象。
　　言峰绮礼快要笑出声了。他竟然没有将手机调到静音，响了二十几秒也没有醒过来接听的意思，还放在自己能够轻易得手的地方。试问这是卫宫切嗣对他的信任，抑或只是一时的疏忽，还是说，这是对自己的为人的试探？
　　神父的脑中绽开了五彩缤纷的遐想，他的手倒是很坦率地抓过切嗣的上衣，循着铃声，毫无阻碍地取出手机，按下通话键。一个充满朝气（和怒气）的声音立即冲进他的耳朵。
　　“喂那边的混蛋！你是怎么指的？！啊啊！？重要的第一射偏到北海道去了啊！托你的福这边可是狠狠被摆了一道呐！我都说了这方案不可行，远坂家的老马想得出什么靠谱的主意……喂？你在听吗？羞愧得说不出话了吗？！”
　　绮礼当即判断对方打错了。因为切嗣过了休息站就没有使用过手机，听对方的口气，应该是几分钟前有人向他下达了错误的指示、导致某件事搞砸了，等那边的善后告一段落了，便气势汹汹地打电话来兴师问罪。
　　神父这般推测道，放下手机查看来电号码，可奇怪的是屏幕上闪烁的人名和当下的通话人的嗓音并不相符，不是同一个人。对方完全没有给他解释澄清的机会，珠连炮发地开始了新一轮的毒舌攻击。绮礼没有办法，只好把手机举得远远的。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传来肢体冲突的声音，绮礼感觉有人在看着这边。转身一望，却见亚瑟潘德拉贡一边向他比划着抱歉的手势，一边用平板电脑拍击他那不停冒头的邻座。绮礼认出那是远坂班上的学生，也是年级里出了名的人物，名叫吉尔伽美什。
　　等他再回过头去，电话那一边已经挂断了。绮礼盯着屏幕上跳闪的Emiya_Shirou，有种演员终于全部到齐的预感。
　　他索然无趣地把手机放回原处。既然是和上一次相仿的阵容，那么即将上演的戏码也不会相差太远吧。想到自己在卫宫切嗣的剧本中也会担当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言峰绮礼感到一阵春草摇动般的不满足。
　　明明应该更加，更加……
　　转而展开外套，覆盖在男人的腹部和大腿上，言峰绮礼不觉凝望起切嗣（那透露着几分别扭）的睡脸。他的腹部曾经被人深深地刺进一刀，就在自己面前。那时淌了很多血，如注的大雨冲淡了血泊的颜色。他就倒在那里，渐渐失去神采的双眼，一次都没有向自己投来求救和祈愿的目光。
　　卫宫切嗣知道自己不会救他。
　　然而，大概是不甘于自己被这个人如此认定，大概是不甘心刚察觉这个人身上有自己苦苦追寻的解答就永远地失去他，绮礼救了他，和切嗣的预想相反地，出手救了他。
　　而现在，只有这种时候神父才能随心所欲地注视他，用目光爱抚他，一边在脑海中上演着两种截然不同的未来图景。他想要询问、质问、追问、拷问卫宫切嗣，为什么他会令自己如此着迷而执着；他想看他一次又一次地被逼上绝路、困进死路、毫无生路，那种被自己想要拯救的人放逐、驱赶到悬崖峭壁时露出的表情；他想听他凄惨地落入背叛与恶意编织的陷阱，被自己深爱的人凌迟折磨时发出的悲鸣和恸哭……
　　意识到自己的思绪不知不觉中犹如搭上火箭飞出大气层一样远远地逃逸出常规，神父逃避似的调转视线。自己应该多考虑些平和、安稳的事，绮礼如此想道，慢慢地平息心中汹涌澎湃的发想。他调整坐姿，闭上眼，试图接续先前被打断了两次的推测，却纳闷地发觉另一幅景象在眼前挥之不去，阻碍了他的冥想。
　　绮礼陷入新一波的无所事事。并没有什么紧要事项，他举起手腕查看现在的准确时刻。
　　即便是车厢的后半截，眼下也清静了许多。几乎匀速行驶的客车发出的各种声响都是有规律、有节奏的，一旦习惯了就会觉得像催眠曲一样。窗外的风景又晃眼又没新意，同行的也都是平日里早就见惯处熟的人。这些加起来全都过于“平稳”，一成不变，缺乏刺激，让头脑停滞，昏昏欲睡。
　　对这样的境况既非喜悦又非不满，与其说是什么特别的感觉都没有，倒不如说是没有感觉到任何异于其他时刻其他场合的部分，绮礼只是端正地、让人看了不禁说“请再放松一点！”地坐着，身边的人头靠着窗户，这会倒是对自己没什么戒备地、浑然忘我地在梦神的疆域乐不思蜀了。
　　也许是轧过了散落的石块或者路面的隆起，平稳行进的车体发出轻微震动，片刻的震感和加速度也没有强到扰人清梦的程度。可是卫宫切嗣偏偏以此为契机，迷茫呆然地睁开双眼，（百无聊赖的）言峰绮礼自然没有半点悬念地和他对上了视线。
　　………………
　　本以为切嗣会假装没看见，闭上眼睛继续倒向那一边死睡，可这男人似乎混淆了现实和梦境，对自己眨了眨眼睛，仿佛在确认什么。绮礼不否认观察切嗣是这趟沉闷旅途中最好的排遣，然而这样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车体很快恢复了那种催人安睡的平稳。绮礼对于切嗣把他看成了谁十分地好奇，又心知这是永远得不到解答的疑问。到底还是被睡意打败了，切嗣困乏地合上眼皮，脑袋轻轻落到椅背上。绮礼庆幸他似乎没有清醒过来（那么自己还能对着他的脸生出无穷无尽的联想），然而一个微小的变故打破了这种让人沉醉的氛围。
　　切嗣不受清醒意志控制的身体如同顺应车体微妙的振动和偏向，自然而然地向这一边倾倒，最后他的头倚靠在绮礼的肩膀上，就好像身旁不是令他严加防范、全面戒备、某种意味上唯恐避之不及的人。
　　确认了这微小的重量来自切嗣的无心之举，绮礼感到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击中了。他（忐忑地）斜眼看了看那人，对方脸上的安详神情简直是个奇迹。身体重叠的地方，除了重量还能感受到一丝或许应该称之为暖意的事物。肩上的温度让绮礼确信这不是他凝视飞速后退的无聊风景而产生的绮丽幻象，神父的内心感受到难以解释的、被一种奇异的东西填满的充实感。
　　自己倚靠过来的切嗣在他的肩上留下的触感和温度，就像拴在风筝线上的石块，阻止他的灵魂被狂风裹挟着撕扯着，飘往一去不复返的深渊。
　　这使他留恋起那温度，并且由衷地品尝到愉悦，哪怕只是转瞬。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