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公子》华山云

32、战神无双

　　段仪被抄家的时候，刘宇就静静地站立在门外冷眼旁观。周围围绕着很多前来看热闹的百姓，吵吵嚷嚷指指点点相互或高声或低声议论着。看到许多男子小孩都哭哭啼啼狼狈地被驱逐着踉踉跄跄地出来，刘宇一时有些不忍心，然而随即想到自己娘亲的战死和爹爹的抑郁而终，段仪一家人尽管落得如此地步却依旧可以团团圆圆地生活下去，于是心里面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只觉得百味陈杂，纷乱的思绪纠缠在一起，绕得人头昏脑涨。

　　段仪从大门里走了出来，看到刘宇的时候虽然一愣但那神情动作似乎也并不意外。她来到刘宇面前用别样的语气打着奇怪的招呼：“刘……将军。”

　　刘宇晃了一下脑袋镇定了心神，清晰地看到眼前人的面庞，瞬间收起所有的思绪，用一种胜利者的微笑来面对着，轻启朱唇：“段将军，祝你好运。”

　　对于这略带讽刺的问候，段仪不在意地轻笑着摇了摇头说：“刘将军，你一定恨极了我，因为你一直都误解是我害死了当年的刘匡磊将军。”

　　误解？刘宇浑身一颤，额头一紧，眯起双眼瞪视着段仪，心里冷笑着静待她说下去，暗自猜测着对方会编排出怎样的鬼话来，只是自己不会去相信罢了。可是段仪却似乎故意卖起了关子，再也不出一言。

　　刘宇觉得再和眼前的这个人耗下去没有丝毫意义，于是便哼了一声，微微转身准备从人群中跻身而去。可就在他准备迈步之时，却被段仪的下一句话震住了：“如果你这么认为的话，那就是对刘匡磊将军的侮辱。”

　　刘宇微皱了皱眉，虽说没有再看向她，却保持着一只脚向外迈步的动作，不再向前走。

　　“难道你认为，刘匡磊将军的战神之名，乃是虚妄中来？”段仪的话音里带上了强烈的讽刺意味，震颤着刘宇的每一根神经。

　　刘宇微微转过脸斜觑着段仪，浑身微微颤抖着，嘴唇打着啰嗦，不知该怎样反应，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段仪的话中有话让人一时间无法猜透，然而若不是当初她的算计，若不是当初自己娘亲对手下人的信任，这位战神将军岂能轻易遭人算计？可是从段仪嘴里说出来，似乎连遭人算计也可以枉了刘将军的战神之名，这倒是让人有些匪夷所思。按照她的说法，似乎娘亲的死只能说明一件事情，那就是她浪得虚名！眼前的这个恶魔般的女人，究竟要在自己的伤口上划上多少道伤疤才够？

　　两人僵持在那里，慢慢地把空气都凝滞了。周围的百姓瞧着两人的架势，感受到其中浓烈的火药味，纷纷退后几丈，让出了一片空地。

　　“哈哈！”段仪突然仰面朝天，大声狂笑：“刘将军，你是我们最尊敬的战神刘将军啊，我段仪哪怕是粉身碎骨，怎敢亵渎你一分，更枉论在你背后戳你一枪令您万劫不复！你就是我们心目中的信仰，是我们所有人心目中的神啊！”

　　刘宇吓得连连后退几步，瞪大一双眼睛，不可思议地眼看着段仪眼中的泪水滚滚而下不可遏制，眼看着段仪哭喊到最后全身虚脱跪倒在地，全然一副疯了一般的模样，不知道该做些什么，犹豫了半晌，突然转身拨开人群拔腿就跑，整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此时，他只想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没有人的地方，逃到……哪怕是逃进地狱，也比在这里忍受着撕心裂肺的折磨要好得多得多！

　　段仪瘫软在地，注视着刘宇远去的方向，良久无语。直至那些抄家的人把东西都给抬出来，直到人群渐渐散去，直到夕阳开始西下，直到男人孩子们都哭得哑了嗓子只剩下一片空寂，直到她自己终于流干了眼泪，只剩下空洞的双眼瞪视着沉默无语的星空。或许，人生在世不过是一场繁华。她已经记不起那些看热闹的人们都说过些什么，时光随着街上稀疏来回的人们缓缓后退，眼前的景象迅速变幻着，仿佛回到了五六年前的那个可怕夜晚。

　　一阵风过，军帐被人掀起。正在奋笔疾书的段仪停下右手，抬头看了一眼，忙起身到一边跪下：“大帅。”

　　“起来吧。”刘匡磊挥了挥手，目光在军帐里巡视一圈，似乎不曾发现幕帘后面那个微微有些瑟瑟发抖的男子，然后双眼紧紧盯住段仪，状似漫不经心地用只有两人可以听到的声音问道：“他是谁？”

　　段仪叹了口气，将军的眼睛总是比雄鹰还要厉害：“不敢欺瞒刘将军，他是敌营里送来的美人，做消遣之用。”

　　刘匡磊微笑了一下：“你还算诚实，把大军交给你，我也算放心了。”

　　“大帅？”

　　“今夜会有人分头给你们几个分派任务，只需照做便可。”

　　“是。”

　　“还有，”刘匡磊敛去了脸上的所有表情，郑重地看着段仪：“好好对待我的夫郎，还有宇儿。”

　　“大帅？”不知为何，段仪总觉得此时的刘大帅脸上有一种决绝。可是，她却不敢有太多的疑问，服从眼前这个人的命令已经成为了她们的习惯，于是忙改了口：“是，大帅。”

　　“这将是最后一战了。”刘匡磊叹了口气，背着手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一手扶着门框，沉思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他们，就拜托你了。”

　　“是。”

　　回忆就到此戛然而止。段仪睁开眼睛，扭头看看自己那些被士兵们推得歪七倒八的夫儿，不由得一阵心酸，苦涩从喉咙最深处蔓延上来。她扯着嘴角苦笑。

　　刘将军，您不愧是战神。

　　当时，谁都没有理解您的最后一次安排到底何意。直到现在，我终于明白。

　　您是战神啊，无往不胜的战神啊！怎么可能如此失策地误中敌军埋伏，战争不力而亡？如果您想要胜利凯旋，甚至只是在身陷重围的最后一刻脱身逃命，又怎么可能做不到？！可是……那分明是您细细的筹划，义无反顾的舍命啊！

　　像我这般不能服众之人尚且被抄家，如果您得胜还朝，功高盖主，手握重兵，若真到了那时，您在皇上面前又该当如何自处？！

　　所以，为家人计，您给自己安排了一场看似非常合理的意外，一战身亡，为国捐躯，留名千古。

　　功臣家属，功臣遗孤，皇上怎能不加倍青睐？他们人微言轻，不会给朝廷造成任何威胁，所以皇上不会拿他们开刀。然而他们却借助于您的身后余威，可以使得所有人对他们刮目相看，厚重以待。所以，他们注定了一生的荣华富贵源源不断。

　　战神，不愧是战神，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您都可以满意地含笑九泉。

　　而留下我们这些人……

　　段仪低头想想，自己的战友们早就已经纷纷被以各种理由削去兵权，杀的杀，赶的赶，贬的贬，至今仍屹立朝廷而不倒的，慢慢地，就只剩下刘家一个。

　　战神，永远都是战神，哪怕是在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决定。哦不，连她自己的死，都在计划之内，连她自己的死，都是她的胜利。战神，总能在走一步棋子的时候，计算到以后的思路。战神，从无败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