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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   “箫中剑,箫中剑,你看这是什么~”傍晚的暮色中有个紫色的影子兴奋地跑来,扑在箫中剑的身上。
      “别急,慢慢来,”箫中剑安抚地摸摸孩童头顶柔软的乌发。宵长得似乎比一般孩子要快上许多,两年下来,由原先五六岁孩童的形容,变成了现在通常十岁孩子的模样。
      “这是雪枭从山下带回来的新玩具。”宵把一个圆圆硬硬的东西放进自己的手里。
      那是一个桃核。
      “这是桃核,也就是桃子的果核,桃树的种子。”
      “那是什么?”宵疑惑地看着箫中剑。
      “桃树,是一种果树。把桃核种下去,就会长成桃树,就会结出许多叫做桃子的甜蜜多汁的果实。在我家乡,到了季节,就会有小贩挑着担子出来卖新鲜的水蜜桃,这是放不久的,须要马上吃。一口咬下去,鲜甜的汁水溢满手心。调皮的小孩喜欢顺手抹到别人脸上,会黏糊糊地发痒,却也是一股桃子的清甜香味……”
      “箫中剑,我吃什么都是一样的味道。”
      因为是人造非人,宵只需以水为介质吸取能量,不必进食……造他的人,自然也就没有给他加上“多余的”味觉。
      箫中剑继续拍拍他的头:“桃树的花也很好看。我小时候,就很喜欢。”
      “你的故乡,有很多桃花么?”
      “嗯。我的故乡,有很多桃花,还有很多桃花一样,很美很好的小伙与姑娘,喜欢在春天出去赏桃花。白天泛舟河上,坐船看两岸与沙洲上大片的桃花,远远望去就像火烧的云朵。黄昏时分,站在桃花林中抬头看,你也分不清哪是桃花,哪是晚霞,肩头是风吹下的落英还带着香气,水里也是一层层一圈圈荡漾开来的桃花瓣。到了桃花盛开的月明之夜,便该打着小灯笼去赏桃花,围坐在桃树之下吃桃花饼喝桃花酒对桃花诗,发里别着桃花,姑娘们还会比谁的胭脂上得最是人面桃花……”
      “箫中剑,我真想知道桃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带我去你的家乡看,好不好?”抱着箫中剑的宵,脑袋往箫中剑的身上蹭了蹭。
      他一睁开眼,便是一片冰天雪地。很长一段时间,他所见,也唯有一片无尽白色,甚至他所见的第一朵也是唯一一朵花,也是开在冰雪之中,白得与这冰雪一色,然后瞬间凋零。
      在傲峰,能看到活物都是一种奢侈。
      冷滟不会和他说这些的,所有的美丽的、令人向往的事物,都只存在于箫中剑的故事里。
      “如果……我还能回到自己的故乡。何况,”箫中剑轻轻地笑了,“桃花其实,哪里都开。”
      “傲峰就不开!”宵嘟着嘴猛地抬头,对上箫中剑的表情。
      “箫中剑你怎么了?你看上去好像很难过……”
      “没什么。”他的家乡,月明如旧,桃花亦如旧,唯独不再有他的家。
      他轻轻地把宵的脸埋进自己的大氅,手从后揽着小孩的头顶,不让他看见自己脸上神情。
      可宵钻动着推开了他,弯下腰开始挖一个小坑,然后把桃核埋了进去,盖上雪。
      “这样,箫中剑在傲峰的家也能长出桃花让我看了。”他扭头对箫中剑笑得开心。
      那样天真无邪,欢喜满满。
      箫中剑淡淡应了一句“好”,没有告诉宵,这里种不出桃花。

      箫中剑放开宵到一边去玩。
      冷滟坐到了他的身边。
      “你近日练功可是遇到了瓶颈?”
      “嗯。”
      “若你有一日天之剑式大成,可会去找六祸苍龙报家门之仇?”
      “我一直在思考天之剑式的剑诀。无我无私,无念无求,舍己存道,天之见证。舍弃私我与念求,该如何做到。真正摒除了自我摒除了念求,又怎么能于心理解和尊重他人的自我和念求?……于私人,父仇不共戴天,勿论荒城那些无辜人命,我应是向他讨回的。可是为我一人之私仇,而扰乱黎国的政局,祸延苍生却是太过自私。可六祸苍龙,其人刻薄寡仁,黎国全依强权而治,百姓的日子过得并不好……但是,若我下山,我便不仅是荒城萧家的遗孤萧无人,我还是,煊国银鍠朱武的臣子箫中剑,我做什么,都和煊国王储、和煊国百姓脱不了干系,我的私仇,可能演变成两国彼此公敌……而世上,和平未必不是坏的,却从来没有好的战争……”箫中剑紧握到凸显骨节的手复又放开,低垂的银色睫毛如扇遮掩住翠绿的眸子,黄昏紫灰的影子在他脸上,拉出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是我的道,却也有我的私心。我不能……”
      不能拖累,万民或一人。
      “你真是为你家主君考量。”冷滟笑着站起身来,边走边轻轻地说:“千载春秋一波漪,百代兴亡一朝暮,他人看重的帝王,不过是你看重的一个凡人罢了……可是人皆有私心,你有,他也有,虽然未必相同……能逃过一些爱恨,于人来说,未必不是一种运气。”
      “那前辈你呢?人的爱恨,于你来说是什么?”
      “那啊,是我所不可能有的东西。我行走在这人世,有着和人一样的外貌,可是只要划开这具皮囊,就没有一处像人了。”她笑得冷情又明艳,绝色无双,“无所爱,无所恨,无所牵挂,无所执着,我活着,来到此间,也不过是天命的一步棋。”

      “你还想念你的故乡么?”冷滟站到宵埋下桃核的地方问。
      箫中剑抬起头望向天空,月亮已经初初升起了,“我通常都不大想。你若是此刻问我荒城是什么样子的,我很难细致完整地形容给你,因为想不起。有时我都以为我大约是忘记了家乡的模样的,纵然思念,也远得像是想象。可是偏会有那么一些做梦的时候,梦里见到一些人和物,便会突然惊觉,其实那是我的家乡,我曾见过的人。或者刻意苦思也回忆不起,却偶然不经意地看见什么,譬如此刻天上浅淡的上弦月牙,感觉如此似曾相识,然后记起不知哪一年的确然某一天我在我的故乡,也走过看过相似的景致。那时候我便又觉得,我所思念的不是个幻象,而是一个实在的东西……不过,又有什么用呢。我既然做了煊国的臣子,怕是就要老死在煊国了,就算老了之后得有机会归乡一看,也不过是少小离家老大归,近乡情怯不敢入罢了……又是何必。”他长叹了一声,“有些东西,合该留在梦里,有些东西,必须醒着面对。”
      “煊国的太子,一个月前成婚了。新娘也是宗室贵女,郡主九祸。”冷滟飘飘淡地说。
      “噢……是么?甚好……恭喜。”
      “你家主上成婚,你恭喜我作甚?”冷滟看着他,似笑非笑。
      “是啊,我太为他高兴,说得错了。”箫中剑拧开酒瓶,灌了一口。
      在这傲峰上生存,为了驱寒,他也学会了饮烈酒了。
      最好和最不好的,都是再不会醉了。
      确实要恭喜。箫中剑一贯知道银鍠朱武心很大,要得很多,为了实现心中那那很多,前面还有许多披荆斩棘的路要过,要他这把剑来扫清……值得庆贺,那么多尚未得偿所愿,银鍠朱武终究先是娶到了最合自己心意的姑娘……多少人,一世都修不来的福分。
      而这于他也好。
      他们本就只该是君臣。银鍠朱武对箫中剑的赏识之恩,箫中剑以一生做最纯粹的涌泉相报……其他的羁绊,并不是好事。
      抽空之后,心上轻了许多……可是,同样空得有种让傲峰的风雪都吹进来的感觉。

      冷滟突然问他:“你想看桃花么?”
      “嗯?”箫中剑不明所以。
      冷滟笑着轻轻刮开手掌,让血渗入冰雪。方才埋有桃核的地方,竟然冒出一支绿芽。
      “吾能做的,仅是给一个希望一个机会罢了,最后能不能看到桃花,还要看你的运气。”她站在门边冲他招招手,“进屋吧,入夜了外面要更冷了。”
      宵已经趴在窗框上,眼睛晶晶亮地望着他了。
      箫中剑缓缓立起身,朝着他们走去。
      “母亲。”他无意识地吐出这个词。
      即便在他的梦中,也从未出现过的存在。
      宵终究是等不及,主动跑出来拉拉他的衣角:“箫中剑,我还要听你讲故事。”
      箫中剑抬头看到还站在门口,回头对他笑的冷滟,就像他曾经见过的,童年玩伴的母亲点着一盏小灯,立在家门口等孩子回家,身后青蓝的夜色,都显得温暖起来。
      他笑着低身背起沉重了不少的宵,像个哥哥一样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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