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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   那是一种凌冽的疼,当四肢都变得麻木的时候,只有这样一种由身体内部传出的刀割感,还提醒着,活着。
      原来冻伤肺叶,是这么一种感觉。
      箫中剑闭上眼。
      好累。
      干粮和水都早已冻成坚冰无法食用,从踏上傲峰起,他就未曾吃过一口东西,至今已快三天三夜。他也不敢睡,怕一闭眼,就是长眠不醒。
      他还有,未做完的事。
      连耳边雪枭的呼声,都变得模糊。
      倒真是一只灵性的鸟,从第十峰开始出现,就在前面给他引着路,每次他疲惫不堪想要睡去的时候,就会鸣叫几声,或从他耳际飞过,甚至停在他的身上,羽毛轻蹭。
      他却只能微弱地笑一笑。
      十二峰了啊……
      眼前突然就黑了。
      他的肢体没有感觉,但是身体还是有种下坠的直觉。他想,他是倒在雪中了。
      好累,真的好累。一步也无法行走了。
      传说中的傲峰最高巅十三峰,怕是到不了呢。
      雪枭停在他的脸侧,轻轻地啄着他的鼻尖。
      可是雪中的人一动不动。
      一双紫色的鞋子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箫中剑睁开眼,已经处于温暖的室内。
      他身边,一个白衣乌发的女子,正慢慢织着一把剑,眉目也如剑丝千万相萦,柔极而刚,笔墨画不尽,至冷的明艳。
      “前辈,是您救了我?”
      那女子摇摇头:“不是我,是他,”指向旁边正蹲在炉边往其中添柴的紫衣孩童,“他将你从十二峰抱到了这里。”
      “这里是?”
      “傲峰之巅,数为十三。”
      五六岁模样的乌发孩童回头对着箫中剑笑了一笑,又回过头去专注地看着火,水银珠一般亮晶晶的眼睛,糯米团一般圆滚滚的小脸,煞是可爱。
      “一个孩童,如何能够……”箫中剑不免心下疑惑。
      “他和我一般,并不是人,”说这话的时候,女子神色并无丝毫变化,手上编织,也未慢上分毫,“力气很大,只是有时候还掌控不好。”
      说话间,只听啪擦一声,孩童手中的树枝被他不小心捏断了,深深地戳进了他的手掌,从手背甚至可以看到树枝的一个尖端,而小孩,只是转着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看着,然后刺啦一拔。
      “别!”顾不得未复元的身体,箫中剑从床上跳下,抓住孩童的手,却只看到一个窟窿,没有任何血迹,肌肉慢慢地在抽动。
      “你……不痛吗?”他有些心疼地问。
      “痛,是什么?”孩童问他。
      “是人受伤时候的感觉。”箫中剑回答。
      “什么是受伤?”
      “你的手方才被树枝刺穿就是一种受伤。”
      “原来……这就是疼啊。有时候手离火太近了也会有这样的感觉的。”小孩乖巧地点点头。
      “不难受吗?”
      “难受……但是习惯了,而且……”孩童把自己的手放到箫中剑的面前。
      箫中剑瞪大眼睛,看着那皮肉还在不住收缩着的窟窿慢慢变小,直至消失。
      “它自己会不痛的。”小孩子一板一眼认真地说,手还在箫中剑面前摇晃,旋即笑得那样天真,“你真好看,看到你,更加不痛了。”
      后者的身体,微微一晃。
      白发的少年把有着如夜发色的孩子的手握在自己手中,低下头,轻轻吹了口气:“嗯,痛痛,都飞走了。”
      冷如霜雪的翠绿眼睛,神色却那样温柔。

      “前辈,这是您的孩子么?”箫中剑转过身问。真作为母亲,这样,未免太过冷静。
      “不是,”白衣乌发的女子一直低着头织着手中的剑,如玉笋般的葱指,白羽一般轻快灵活交错,未有停止,“他叫宵,是一个我在山脚下捡到的人造非人。而我虽是天然所诞,却非此间之人。你不是纯血雪族,故而仍不足耐寒,要你行至十三峰,究竟是难为你了。可是,终究,一切因缘际会,也需看你萧氏后人有无此天命。”
      未问自己身份而能看穿的……
      “斗胆敢问,前辈何人?”
      “我是冷滟,”艳极而淡的笑容似乌木牙雕的菩萨,万千色相,悲喜无动,手中的剑轻轻转了个方向,“也是你一切悲剧的因由。”

      十世之前,冷滟随天火降于北昆仑。
      焚形成人,融骨重生,于她,也是生死关口。
      当时的雪族族长和来北昆仑游历的萧家先祖,恰好见到卧于冰原之上的冷滟,时值冬日,身周积雪成水,近者可感炎灼。于是在族长的建议之下,雪族族长引路,萧家先祖拉车,一路上不间断地补盖冰雪,将她送上了傲峰,直至傲峰十三巅方压制住她体内的炙气。此途自然九死一生,若非冷滟自身散热,萧家先祖怕是要冻死在那里。
      承两位救命之恩的冷滟,决定让两者在冶金铸剑和绝世武功间择一而授。族长为了雪族兴盛,选了铸剑术,萧家先祖为了光耀门楣,求了武功秘籍,那便是萧家世代不外传的天之剑式。
      几百年间,兴亡盛衰,代际交替,雪族以为自己由来善造剑器,萧家以为天之剑式由己而出,而隐没在那一句“莫与他人语吾”背后,无人知晓的冷滟,也早就完全掌控了自己的身体,可以步出雪山、行于街市了,虽然她还是选择隐居在傲峰最深最冷处。
      “其实,就体质而言,雪族更适合练天之剑式,而作为世家大族的门派势力,荒城才更需要能铸良剑的技术,可是他们当时都选了另一样,不过,”冷滟还是继续淡笑着,“两者相辅相成,缺了一者,终究都不得圆满。变数也不过是宿命的另一个面目罢了。”
      “既然前辈与雪族和萧家皆有此因缘……为何……”箫中剑白无血色的手攥紧了又松开。
      为何雪族族亡、荒城城灭,都不来相救。纵是时赶不及,为何到今天才来寻他……也许,也许她不擅武功,又或久居山中,不得消息……
      似看穿了他的念头,冷滟放下手中的剑丝,缓步至他面前,与他平视:“你不必为我寻托词,一切,我非是不知征兆,却是任其生灭。天之剑式我未有修炼,但莫说我没有,纵是练至大成,我也是不会去救的。”
      “前辈!”
      “因果轮回,皆由天命。兴亦是它,衰亦是它。运自厄生,褔由祸起……十世前那样的开端,走下去,何般面目,皆是因所种之果。也许当初雪族族长选择了用剑术,萧家先祖选择了铸剑术,便不会是今天的局面,但也许未必尽然,今朝他朝,此事彼事,命运漫长的回环,殊途而行,未必不是同归。”
      “前辈,”箫中剑拧着的眉头归于平复,“晚辈确实不能怪你。何般命运,终究是他们自己的选择,既然因为施恩而受了回报,那么便也要一并承受随之而来的责任和风险,此剑道,彼剑道,这不是一个人的抉择,而是一个群体的共识。就算曾有因缘际会,就算祸福皆起于前辈所赐,但前辈既不能代二人选其要走之路,也不能代他们的后代行这已选之道,所以前辈既不得享雪族与荒城兴盛之荣,也无需担雪族与荒城危难之责……更不必,出手相援。”
      冷滟那似雪中红梅的唇弯弯地上翘了,细长的眉尖露出了和之前那种生冷的淡淡不同的柔意:“但是拥有一半雪族血统的你,却是最适合修炼天之剑式的萧氏子孙,只是,你是否愿意接受这命运的考验。”
      “我……”箫中剑,想起了那宫城重阙里的银鍠朱武。
      他和冷滟不同,冷滟是独立于雪族与萧家的存在,雪族与萧家的荣辱也与冷滟无关……而银鍠朱武,他说,他银鍠朱武是他箫中剑的后盾,他说,他箫中剑是他银鍠朱武的期待。
      他的命,不仅是自己的,而是与那人相绑。
      箫中剑就那样出神地望着炉中如银鍠朱武发色的火苗。
      朱武他……一定是相信自己可以活着的。一定是的。
      而冷滟也坐回了自己先前的位置,重新织起了剑丝,轻到近乎听不见地低声喃语:“看似无情的,未必不多情;看似多情的,未必不无情。无情,故而多情,多情,故而无情……”
      无喜无悲,像随千年飞雪飘落在白茫之中,自亘古传来的歌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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