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昙语

5、泪湿罗巾梦不成

　　一个月的时光转瞬而逝。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牡丹花如约开出，又是一个难得晴好的日子。大将军府客似云来，各界名流贵族皆应邀参加牡丹花会。
　　老夫人带着慈祥的笑意坐在园子最正中，和几位夫人攀谈。只有她自己才知道她这笑意和玉笙歌的及笄礼没有分毫关系。她只是在欣慰下月懿姐儿的婚期。
　　那真是一段难得满意的姻缘。
　　下首坐着各府的老爷夫人，二老爷三老爷穿梭其中殷勤待客。他们是做给玉将军看的。全府上下无人不知，玉将军偏疼四姑娘。如此一来，能博自己侄子的好感，自然做的卖力。
　　牡丹花香和着碧波荡漾，小径上裙钗相携，衣香鬓影，好不风光。几位小姐比着自己新做的衣裙，才子则对湖吟诗，多少佳对好词从其中生出。
　　玉将军此时再无心为笙歌谋划夫婿人选，全心都被皇上的几句话塞的满满的。
　　若是……该如何应对。
　　他看着满院春色，两眼迷茫。又一次想起年幼时的笙歌。
　　那时爹娘刚过世，笙歌也就是六岁上下。老夫人疼惜笙懿年幼，接在身边养着，却不曾顾及四小姐的孤苦。
　　笙歌站在廊下偷眼看着祖母抱着二姐姐逗弄，玉雪可爱的脸上显出一抹委屈的神色。她那撇着樱桃小口，将手指放在嘴里眼泪汪汪的样子事隔多年，玉林怎么也忘不了。
　　他还记得当年十六七岁的他第一次泛起父亲般的情怀，一把将她抱在怀中，像是老夫人对笙懿那样逗哄着，直到笙歌破涕为笑。
　　从那之后只要妹妹不开心了，他都会把她抱在怀里。到后来他弱冠之年时因为妹妹不喜他和女子亲昵，他也就不曾有什么莺莺燕燕的，成了同辈之间不近女色的冷面人。
　　只是他终究是大男子，成家暂且不谈，立业却不能略去。因此东征西讨，在家的时日也就越来越少。他看着越来越寥落寡言的妹妹不忍心，想着总应该为她寻户好人家了。不求富贵无双，只求举案齐眉。
　　他想起那时妹妹问他，哥哥，我是不是娘亲生的？他当时无措起来抱着妹妹不知该说什么。妹妹没有为难他，展颜一笑对他说，没关系，只要我是哥哥的亲妹妹就好。
　　他的心要滴出血来。她一直都知道，知道祖母不喜她，她便不去讨嫌。知道自己是寄人篱下，她便小心的过活。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流露出娇养小姐的情态来。
　　玉容在玉林身后默默的叹了一声，上前去将手中的宝蓝色褂子披在他身上。只是再鲜亮的眼色也压不住他眼中的疲惫。
　　她见玉林不曾回头，将手按着他的太阳穴轻轻揉起来，语气也柔柔的像春日里的柳絮。
　　“将军为何烦忧？”她看着玉林，神色中尽是关怀，没有一丝卑微。
　　玉林转身看她，却没有带什么神色。只平平道，“无事。容姑娘无需担心。”
　　玉容心中一酸，脸上还是一派温婉道，“四小姐也要及笄了，等四小姐一嫁，可就剩下你这长兄了。”
　　玉林低头，笑的有些苦涩。是啊，妹妹也要嫁人了。他疼爱了多年的妹妹一出府，心里便是空了一块般虚无。至于婚嫁，他恍然惊觉，他设想的未来里，从来就没有哪个女人。
　　见玉林不语，玉容轻轻咳了一声道，“不论将军娶哪府的小姐，玉容始终伺候将军和老夫人。”
　　这话说的再明显没有了。玉林早知道玉容心思，但被这样明明白白说出还是有些无措。
　　纳某某为妾？娶某某为妻？还不如占某某地，攻下某某城来的爽快。他淡淡应了一声，贴身的小厮玉丙在他耳边说了两句，阔步像二进门处走去。
　　皇上来的，这样快。
　　笙懿此时正在和安定侯家的姑娘们攀谈，说到了各院里新制的衣裳服制，几个姑娘难免话多些。笙懿的心思却明显不在于此。她隔着四季屏风探头往各府公子处看去，想为妹妹看出一两个翩翩公子来。
　　想到此，她的脸上笑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来，若真是如此，就美满了。
　　突然大家纷纷跪伏下去，山呼万岁。她朦朦胧胧的看到明黄色人影立在老夫人等人原来所坐的地方，身边人都就地跪下，笙懿心中一振，也跟着跪下。
　　没想到这次，还请了皇上。哥哥的计划里，也将皇上算进来了吗？那可不是什么好事。笙懿摇头。
　　待皇上坐定，几班侍卫在他周围立定，院里院外被围了几圈不止，宴会在一片鸦雀无声之中开始。
　　琴瑟声中，几株名贵的牡丹花被一一陈上，并报了献花者的府邸，名讳，越往后越精彩，最后的几株还配有玉府三小姐，也就是二房里的嫡出姑娘玉笙梦的诗词。
　　琴声在最末处高高挑了个音，念词的男子声消弭，被一个婉约秀致的女声替代——

　　似共东风别有因，绛罗高卷不胜春。
　　若教解语应倾国，
　　任是无情亦动人。
　　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

　　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

　　任是无情亦动人。皇上听到这里猛的一击桌面，叫了一声好。
　　好一句，任是无情亦动人。
　　不一阵，女子被从屏风后请出，正是玉笙梦。她眉眼间虽不及笙懿，笙歌姐妹的耀目，却是如她所做诗词一般冷艳动人，别有一番韵致。
　　“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皇上嘴里反复念了两遍，又打量玉笙梦问道，“你是哪家小姐？竟有如此见识。”
　　四座皆无声，看来皇上又获新宠了。纷纷暗叹。才子们则暗叹此女文采不凡，文辞犀利冷冽。
　　“臣女正五品守备玉乾家长女玉笙梦。拙作而已，皇上谬赞了。”玉笙梦淡淡笑道，“只是看到这株姚黄，情不自禁，提笔又想起唐明皇旧典。故而有此做。”
　　这软糯中带了坚韧的声线让不少人侧目，文人们对于本朝女子的品格又有了一番新的见解。有人忍不住看了玉家二老爷一眼，见他面露喜色，纷纷摇头。看来这女子是自浊世之中生长的青莲。
　　皇上见她如此，心中一动问道，“多大年纪了？可许配了人家？”
　　众人看向玉笙梦，开始猜测她进宫之后的位分。
　　至少一个嫔位是少不了的。
　　“臣女年少时许配了人家，但是后来他家没落了，父亲退了亲。”笙梦毫无掩饰的说出，“但求皇上成全。”
　　众人看着她跪伏在地上的窈窕身躯吸了一口冷气。
　　皇上眼中微微有些可惜。问了那人现在何处，府上谁家，亲自做主赐了婚。还给了那人个负责皇家买办的职务，官虽不大，却是实实在在的实惠，多少两银子进出的的肥差。
　　众人忙跪下山呼皇上仁厚，也唏嘘玉家二老爷的嫌贫爱富。却对这女子的贞烈敬之爱之。
　　表演继续进行，笙梦被丫鬟玉穗扶下去，玉穗惊觉自家小姐脸色泛白，手中全是粘粘的热汗。
　　想这一棋小姐摆的何其艰难啊。二老爷原想着让三小姐在牡丹花会上以诗词出彩，得了皇上的眼，即使皇上不来或者没有被笙梦的文采吸引，也还是可以博哪家权贵公子的青睐。笙梦深知父亲心思，于是将计就计，又生一计。才有了今日之事。
　　想到自己父亲紫涨的脸，玉笙梦带些无奈。若非逼的急了，她断然不会如此行事。
　　如此，终于，她还是可以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了。
　　她虚弱的展出一个笑来，冷冽的脸上如同被骄阳拂过，一寸一寸的融化。女子，终究要被一个归宿降服。再刚强，再非凡的女子亦是女子。需要疼惜的心不会不同，需要爱情的心也不会不同。
　　笙懿看着三妹妹从身边走过，虽然素无交情，却实实在在的佩服起来。也将那句任是无情也动人细细品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