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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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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这个夏季景寒月就满20岁了,只是还没有等到这一天,爸爸妈妈就真的离婚了。这一天来得太突然,两人吵吵闹闹快十年,最终还是带着怨恨草草收场,连一点美好的念想都没有留下。景寒月知道,这么多年爸爸对妈妈一直没有爱,有的只是最朴素的亲情,有的只是她在自己成长路上小小付出的感激罢了。
要离开这里的最后一天茉莉来帮景寒月整理东西,两个盲人在一起干活更是手忙脚乱,再加屋内一片凌乱,茉莉不熟悉环境更是走到哪里绊到哪里,“真的就这样走了?”她揉着磕疼的膝盖问。
“他们离婚了,我们怎么可能继续住在这里,况且。。。”
“况且什么啊?这房子本来也不是他们的,凭什么走的是你们。”
“怎么说那也是齐杰姨妈的房子,我们再住下去又算什么。”景寒月叹着气,“要知道是现在这个样子,当初还不如租个房子,也比现在被人扫地出门强。”
“老妖婆太可恶!”茉莉气得忍不住跺脚大骂,“等她回来我去找她说理,这样把你们赶出来太过分了。”
“别啊!谁稀罕这里,是我们主动离开的。”
“啊?”茉莉惊呼,“为什么啊?”
景寒月突然顿住,眨着失落的眼睛半响才说:“就因为五万块钱,这个家就这样散了。”几句话说得很心酸,“我爸这些年攒的私房钱被她发现了。”
五万,对于这样一个家庭,对于妈妈这样爱财的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能买多少东西,能解决多少难题,全家人才刚解决温饱,爸爸却私自攒存了这样一大笔钱,简直就是罪恶深重该千刀万剐。妈妈绝情地提出,交钱,留人,否则拿钱走人,永世不见,结果爸爸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茉莉听到最后突然嘤嘤哭起来,“好好的哭什么?”景寒月皱起眉头问。
“你被人欺负成这样了我心里能好受吗?扫地出门,这算哪门子事啊。”她吸着鼻子红着眼,仿佛受到委屈的是她,景寒月无所谓地笑笑,“行了,别矫情了,心里不好受就帮我收拾东西。”
“你这家伙就这样,什么都不在乎,人家都把你赶出来了还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一句话像根刺把景寒月的心划出了血,离开这里她心里到底有多难受只有自己清楚,虽然这里没有她值得留恋的人和值得回忆的事,但毕竟这里有房,有人,也算个家。面对如今的一切她只能选择默默忍受,故作坚强,安慰爸爸,安慰自己,毕竟她的快乐悲伤牵扯着爸爸每一根神经。这个家没了算不了什么,只要爸爸还在,她还在,其他什么都不重要。景寒月咬着嘴唇,像个倔强的孩子,“我懒得理那些事,反正也不是一家人了,那个地方我也早就住够了,什么都过去了,真的。”
“过去了?”茉莉止住抽泣,抹了一把泪喃喃重复,“过去也好,离了谁地球照样转,我们照样生活,没什么大不了的。”茉莉摸索着拉过景寒月的手,斩钉截铁地说:“咱明天就搬,多一分钟都不待在这个破地方。”
“哭也是你,笑也是你。”景寒月笑着说,“干脆叫你‘总有理’,简称‘总理’算了。”
茉莉气不过,狠狠拍了一下景寒月的肩,“你这家伙整天藏着一肚子秘密,我眼瞎,耳朵还好用,你和我说一下能少斤肉?以后什么事情再瞒着我,看我怎么和你绝交。”
景寒月笑着搂过茉莉,两人总是这样,一会哭一会笑,整天没个正形,“请我吃香辣鸡架,我就统统告诉你。”
夜晚的四季路两边零星有几家大排档和小吃店,位置偏僻了些,除了‘米粒香辣鸡架’外其他店铺的生意都不算好。景寒月很熟悉这家店,每年过生日她都会和爸爸过来吃,当然是不敢告诉妈妈的前提下,偷吃的感觉很不舒服。如今都过去了,以后吃什么她都无需再回避,可以大大方方品尝所有的美食,想到这些景寒月竟贪婪起这种自由的新生活,心情也一下子轻松起来。
茉莉拿着盲棍,景寒月小心翼翼挎着她的胳膊,突然激动地问:“闻到了吗?真香。口水都快出来了。”
“你这家伙真是没出息,一个骨头架子都把你馋成这样,至于吗。”
‘米粒香辣鸡架’门面不起眼也不算大,屋内放了十余张桌子就满了,其余的五六张餐桌都撑在门口的路边上,正招呼客人的老板突然看到景寒月便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跑过来招呼,“来了是,今天和朋友一起?”
景寒月听出了老板的声音,“是啊。”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她心里想着。
大家都称老板为胖哥,景寒月不知道这个人得胖到什么程度才得以如此称呼,不过的确人如其名,胖哥硕大的身体上系着一件白色的大围裙,短袖衫和短裤下露出白藕般的胳膊和粗壮的腿,仿佛裹紧的粽子。还有胖哥洪如钟的声音,吆喝一声恨不得整条街都听得到。他小心扶着景寒月和茉莉,冲着屋内大声吆喝出浓浓的乡音:“来客咯,招呼客人。”
一顿饭两人拖拖拉拉吃了两个多小时,外面吃桌边摊的人逐渐少去,声音也静下来,一只小黄狗趴在门口台阶上埋头苦干认真地啃着掉在地上的骨头,街上偶尔响过汽车飞驰鸣笛的声音,远处天空上浮动着层层灰白,压得很低,似乎又要迎来一场暴雨。
茉莉今晚破例喝了酒,景寒月从来不知道她会喝酒,一直以为她是滴酒不沾的乖乖女,只是她的酒量实在是太差,两杯下肚脸就红成了猴屁股,火辣辣的热。她的半张脸压在手臂上,半趴在桌上,眼睛惺忪半睁半闭的样子仿佛刚睡醒,嘴里含着一根鸡架骨嘟囔,“康福这家伙,好好的去什么上海,这么大的城市还容不下他?眼高手低,一个盲人到哪里还不是一样。”
“你也想去?”
“我?我去干什么?他从来没有说过让我和他一起去。”茉莉失落地垂下眼,“这家伙的智商低到负数。寒月,我真的是喜欢康福,他就真的感觉不出来吗?”真是酒后吐真言,这话着实把景寒月吓了一跳,“你告诉我,怎么能让他喜欢上我?”茉莉不依不饶地问。
“那你就亲自告诉他,看他什么反应?”
“如果他真有这份心,早就有反应了,心不在这,你怎么说他都不会有反应的。”茉莉似乎很绝望,皱着眉把最后一点酒喝了下去,样子很痛苦。
茉莉喜欢康福景寒月是知道的,只是康福从来不提及,装疯卖傻一味回避着,她也不敢告诉茉莉,毕业前康福曾希望自己能和他一起去上海。有些话不说是好,说了是痛,事情总是如此,越容易得到的越不会去珍惜,越希冀的事越是遥遥无期。
外面又开始滴起了小雨,淅淅沥沥敲打在玻璃窗上,雨滴聚集多了便顺着不同的轨道流出各异的痕迹,昏黄的路灯折射出纷飞乱雨的模样,高大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孤独的街道愈发显得沉寂。
收拾好东西景寒月扶着茉莉往外走,她们没带伞,热心的胖哥从里屋拿出一把,撑开送到景寒月手里,“你朋友喝多了,要不要送你们回去?”
“谢谢,不用了,我们离得不远。”景寒月左手吃力地挎着歪歪扭扭的茉莉,右手拿着盲杖,“这点小毛毛雨没关系的,我拿着东西不方便撑伞。”景寒月说完突然觉得自己尴尬极了,她第一次感觉到走路这么吃力,第一次觉得这根盲杖这么碍事,自己就像演戏一样。
第二个路口还没走过,茉莉就坚持不住了,整个人痛苦地抱着电线杆跪在地上又是哭又是吐,景寒月看不到她的样子,只听得见哇啦啦的声音,“让你喝,本来就不会喝酒,逞什么能。”气得她原地转圈直跺脚。
茉莉跪在地上边哭边抹着嘴,“我就是想喝,喝死也不用你管。”一句话没落音,又哇啦哇啦吐起来。
浓烈刺鼻的酒精味顺着风在空气中漫开,景寒月感觉整条街都是酒精味,她都要吐出来了,“好了,好了,不哭不哭,吐出来就舒服了。”她拍着茉莉的背轻轻安抚着,像哄小孩。
不知道茉莉吐了多久,吐得头重脚轻,就差咳血肝肺一并而出了,景寒月蹲得腿已经凝血麻木了,两人慢慢搀扶着站起身。
密集的小雨打在身上很快就淋透了衣服和头发,凉冰冰的很不舒服,淅沥沥的雨声夹杂着阵阵狂笑打骂声突然从身后传来,男女混声,像是在唱大合唱。失明后的景寒月对陌生刺耳的声音格外敏感,每次听到这种不舒服的声音都会格外警惕,能避多远就避多远,尤其在这样夜深人静的夜晚,如此急促突兀的声音让她毛骨悚然,不由紧张地拉起茉莉的手,“快走!”
盲杖敲击在地上发出清脆急促的声音,茉莉被景寒月拉得东倒西歪还没完全站稳,哎呦一声一个趔趄歪倒在地上,景寒月吓坏了,丢了盲杖急慌慌去扶茉莉。黑暗让她们不知所措,身后的口哨声一声高过一声,杂乱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哟,这不是你姐吗。”突然一个男人大声喊道,“齐果,你盲姐晚上也出来散步啊。”
听到这个名字,景寒月顿时后背泛出一阵冷汗,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她扶起茉莉,紧紧攥着她的手,小声说:“快走,别理他们。”茉莉侧着耳朵默契地点点头。
“什么我姐,我哪有什么姐,你瞎眼了吧。”这是齐果的声音,景寒月一下就听出来,心里七上八下,不由自主咬起了嘴唇,她拉着茉莉只想立刻离开这里,连掉在地上的盲杖都忘记拾起。
“盲姐,走这么快干嘛?”一个男生突然杵在她们面前,毫不知情的景寒月猛得一头撞进他怀里,男生借机发出怪异叫声,整个人顿时扭曲地歪倒在地上,又是蹬腿又是打滚,嘴里不住喊叫:“撞死我了,撞死我了,我的心好痛,我快要死了。。。”随即引来一阵狂笑和谩骂。
“老七,你装什么装,黑灯瞎火别吓着盲姐。”
“反正都是瞎,黑不黑有什么区别。”
“老七的口味越来越重了,连瞎子都不放过,你也太贪吃了。”
“属猫的吧!老七,要玩也得先问问果子姐。”
。。。。。。
你一言我一语把齐果逗得合不拢嘴,她慢慢走到景寒月身边笑着把烟头扔在脚下用力踩了踩,“喂,小瞎子走这么急干什么,装作不认识?好歹我们也姐妹一场,何必呢。”
茉莉混沌的思维已经搞不清是什么状况了,借着酒劲一把甩开景寒月的手冲着齐果大喊:“认识你这种人就是耻辱,什么姐妹一场,你妈都把人家赶出来了,还好意思说什么姐妹一场。”
“齐果!”景寒月被茉莉的话吓得丢了魂,一把抓过她的胳膊,“你别多事,我们走。”
两人刚转身,景寒月就大叫一声,整个人失控地被从后面突如其来的力量重重打趴在地上,后背顿时像被撕裂,抽心的疼痛直戳前胸。她痛苦地趴在地上,想站起来,可膝盖却像碎了一样,怎么也动不了。
“寒月,寒月。。。”茉莉失声惊呼。
“喊个屁!”没等茉莉反应过来,齐果咬牙切齿疯了一样一脚再次重重踹了上去,不偏不斜正巧落在茉莉的后膝弯处,一声闷响,茉莉跪在了地上。
疯狂的口哨声和呼喊声顿时穿破了整条街的宁静,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恐惧和血腥,周围的嘈杂的声音似乎多了,到底几个人景寒月不清楚,男男女女凌乱的像电影散场的人群。
景寒月忍着痛跪在地上来回摸索着,“茉莉,茉莉。。。”她焦急地喊着,希望找到茉莉,哪怕握着她的手也行。
尖叫声如同呐喊,助长了齐果的嚣张,没等景寒月反应过来,齐果又冲上去就揪起她的胳膊,像提溜只小猫,嗖地拽起一只胳膊,整个人又被强翻纽过来,重心顿时失控,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胳膊仿佛脱了臼,额头像被掀去了一块皮,臀部都跌碎成了瓣儿,全身像被硫酸腐蚀般灼烧,火辣辣的疼痛直往心里窜。景寒月坐在地上,吓得惊慌失措无力地一点点往后蹭,直到顶到身后硬邦邦的电线杆再无去路,她哽咽着断断续续说:“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这几个字莫名得令人心痛。
“对不起个屁,死丫头。”齐果越说越气愤,再次一个大步冲上去扬起手一巴掌打在景寒月的头上,头咕咚一下撞在身后电线杆上,伴着凄惨的叫声,景寒月眼前散开一片星星,天旋地转,双手捂着头蜷缩在一起。
周围几个人见状惊呆了,瞠目结舌看着齐果凶神恶霸似的在面前发疯。无人阻止,就等于变相默许,齐果更是来了劲,又用力一脚踹在景寒月大腿上,疼得她捂着嘴大叫。
她想开口喊救命,可是她知道喊出来的结果比死还要惨,她不敢出声,五脏六腑难受的都快吐出来了,哭得快晕过去,心里腾起阵阵绝望,干脆死掉算了,剧烈的咳嗽差点断了气。除了对不起三个字,景寒月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因为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齐果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单纯地认为这三个能终结一切的不愉快和愤恨,能成为她的救命稻草,今天她终于知道自己完全错了,她更知道齐果有多痛恨她,几乎是要把她千刀万剐。黑暗冰冷几近绝望的世界里,这一刻,连心都跟着抽搐扭曲颤抖,像放在铁板上撕裂扯碎的煎肉泥,烂的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