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Chapter 5 ...
-
终于毕业了,不再早出晚归上学的日子一下子显得空虚了许多。在学校掌握的技能也就那么几个,毕业分配名额不但少,所在地方也很远,自己又是一个女孩子,怎么轮也轮不上她。茉莉在表姐的帮助下玩起了电脑,在网上开了一家名叫‘茉莉花’的网店,康福决定过了夏天就去上海,他把离开的准确时间告诉景寒月,却没换回半句他想听到的话。景寒月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生活其实残酷得很,并非对谁都公平,好比她们这样的人,自食其力又是何等的艰难,看人眼神受人施舍的工作又是她始终不愿触及的,生活还没开始似乎就没了出口,堵了一面墙怎么也迈不过去。
顾嘉木来送快递的那天,妈妈正在屋里冲爸爸河东狮吼,敲门声咚咚了好久都没人理会,最后他不得不拍着门扯着嗓子拼命吆喝:“收快递!”
景寒月连鞋子都没穿好就慌慌张张从卧室出来摸索着去院里开门,爸爸妈妈终于听到门外的动静,默契地都不再吱声,愤怒地你看我,我瞪你,像对待阶级敌人一样,气得几乎快炸掉。
打开门景寒月探出个小脑袋,冲着门口轻轻说:“你好。”
顾嘉木头也没抬,不耐烦地从包裹上扯下一张单子,“快递,签收!”,递到景寒月面前等她接手。
他今天心情糟透了,三个小时前,自己送快递的唯一交通工具小绵羊因为零件老化,飞驰的过程中脱落了一个挡板,自己和它一同跌进沟里,摔得相貌很惨。右颧骨上蹭掉了一块皮,露出粉红肉,像随时都要掉下来;眼角也肿了,睁眼看东西都不太利索;手臂上磨出左一道右一道的血痕,恐怖地贴在上面。他浑身上下都是污泥,T恤花得像上了蜡染,牛仔裤上还摔出了一个大洞,白净的脸上汗兮兮地又黑又花,整个人看上去颓废得一塌糊涂。最可恶的是,万恶的公司老板居然二话不说把责任全推给了他,所有维修费都由他自己承担,这个月的奖金又没有了,白干了半个月。
想到这些顾嘉木就气得喘不动气,整整一上午他都心不在焉地琢磨着必须再谋得一份兼差,以弥补自己这个月的损失。
景寒月紧张地抿着嘴不知所措,“请等一下。”随即又冲卧室大喊:“爸爸,有快递。”
“谁签都行,不一定非要家里大人签。”顾嘉木含着笔厌烦地提醒。
“可我。。。”
不由分说,顾嘉木把包裹连同快递单一并强行塞进景寒月手里。她看不到,只是紧紧抱着,也不知道抱了个什么东西,“我。。。”又不知该如何解释,囧得满脸通红。
越想景寒月越觉得眼前这个人太可恶,自己眼睛看不见东西,难道他也跟着眼瞎?他的智商就低到就看不出自己是盲人?欺人太甚!
顾嘉木一口咬下笔帽,把笔递给她,“快!随便在上面签个就行。”半响也没见对方有接笔的意思。
一个人拿着笔伸着手,一个人抱着盒子缩着手,两人就这样面无表情悄无声息傻傻地面对面站着,像两尊行为艺术的雕塑,时间却没有为谁而停止。
空气憋闷不通风,整个城市像罩进逼疯的玻璃瓶里,周围不时飘过夹杂着油腻发潮的陈腐气息,让人喘不动气。烦躁中顾嘉木忍着即将发火爆炸的心,低垂游离的目光终于落定在景寒月脸上。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里飘出空洞的信息,他顿时呆住,无比震惊。
汗顺着额头流下,刺进眼里,涩涩的。他突然很想收回自己一分钟前说的话,可话在嗓子眼里咕噜了好圈,还是憋了回去。
一切终究覆水难收,毫无意义。
爸爸从屋里出来,看着快递单皱着眉说:“这不是我们的,我们家没有这个人。”
35-1号,53-1号,门牌信息错误,包裹便找不到了主人。顾嘉木点点头,咬着笔帽,斜着身子把包裹顶在门框边的墙上,含糊不清地说:“确定不是你们的?那我退件了。”爸爸没有应声,阴着脸转身进了院。
景寒月微侧着头,扒在门上,露出一个小脑袋,听着门口的动静,直到听到离开的脚步声慢慢传远。
走出两步之遥,顾嘉木突然停住,微微侧头,小声说了句,“对不起。”几乎同时,家里的大门嘭地被重重关上。那声音可真大,震得整条街仿佛都跟着颤,而这一声对不起又那么小,小的恐怕连蚊子都听不到,她又怎么会听到呢?
第一次相遇,彼此间就无法逾越那道障碍,我的神情你注定看不到,我的声音注定与你无缘。
家里没做晚饭,景寒月拿着一包方便面干啃,不时像小猫一样弓着背贴在门上竖起耳朵偷听隔壁房间的动静。
这个月爸爸的工资仍旧没有涨,他的工资近五年都没涨过了,物价都翻了好几翻,工资变相一降到底。妈妈接过爸爸的工资条,欲哭无泪。这真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了,看着就生气,擦屁股又不够。妈妈瞪着通红的双眼,忍无可忍一把抓起身边的东西统统甩在了爸爸脸上大吼,“为什么人家工资都在涨,就你的跌,你这只股票就差到这种程度吗?早晚跌停了你就高兴了!你到底想干吗?”
起初爸爸还强颜欢笑凑到妈妈身边安慰,“你看你又生气,气多了对身体不好。”他不想让景寒月听到他们的争吵,拼命压低声音。
“滚!满嘴除了放屁你还会干什么?”
“你。。。”爸爸被妈妈的话噎住,脸色沉下,“差不多就行了。”
“差不多?什么叫差不多?我问你,为什么工资到现在都没涨?”
爸爸挠挠头,回避妈妈的目光,“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老板,大家都这样。”
“都这样?”妈妈抹了把泪,愤恨地一脚踹在爸爸腿上,“景易年,我不是三岁小孩,我不傻,我就看这么多年的夫妻,你对我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我说的当然是实话。”爸爸的声音一弱到底,“你别总瞎想,我对你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狗屁!我问你,为什么老王、胖子还有眼镜陈他们的工资年年涨,还有年终奖金,你呢?你的呢?”妈妈彻底怒了,疯了一样用力捶打着爸爸的肩膀,撕扯着他的衬衫。
“啊?”爸爸惊呼,错愕地看着妈妈,立刻又故作镇定地说:“不可能!”
“不可能?今天我在车站碰到他们,是他们亲口告诉我的,难倒他们都说谎骗我不成?还是你在骗我,你心里有鬼?”
爸爸避开妈妈的目光低下头不知在想什么。
“这是什么?”妈妈突然大声问道,啪地甩在桌上一张红色的存折,“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个存折是怎么回事,这上面的名字是你的,没错吧?”
“你从哪里拿的?”爸爸惊恐地看着妈妈,哆哆嗦嗦地问,“你怎么会找到这个的?”
“怎么心虚了?景易年你也太会装疯卖傻了,这些钱到底是哪里来的?你的工资到底拿去干嘛了?是自己花了还是到外面养女人了?说啊。。。”妈妈越说越愤恨,爆炸般地嚎啕大哭起来,不断用力推搡爸爸,还狠狠戳他的头。爸爸始终不开口,痛苦地双手抱着几乎低垂到脚面的头,像哑掉一样。
门外的景寒月紧张得大气不敢出,她知道爸爸和妈妈吵架只有一个原因——钱!她想敲门进去,却犹豫再三,无法想象自己进去爸爸的后果会怎样。
妈妈用拧成麻花的手帕擤着鼻子,声音哭得沙哑,“我跟你结婚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上,我半点怨言都没说过,可你却这样骗我,把我当猴耍!”妈妈委屈地为自己辩解,只是辩解中那句‘半点怨言都没说过’此话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妈妈慢慢抽泣止住了哭,眼睛失望地呆望着前方,眼前这个闷葫芦越发使她来气,咬着牙,一狠心,居然说:“离婚!”
这两个字几乎成了妈妈这些年的口头语,已经见怪不怪了。
景寒月搞不懂为什么一提到钱妈妈总充满了无限愤怒,满腔怒火没处撒,她这辈子就是和钱绝缘的人。半辈子换了五份工作,最后都以工厂倒闭而告终,朋友们说她命硬,把人家工厂都克倒了。后来妈妈不服输,又学人家买彩票,靠运气吃饭,结果买了三年,中奖金额就没超过五块,奖没中上,到为中国的福利彩票事业做了不少贡献。最后不得不接受了现实,感叹自己生错时代了,又看走眼嫁错人了,搞到最后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她看来第一个丈夫是无能,而第二个丈夫还是这样扶不起墙,捏不出形,总之这个世界就是亏欠了她,一无所有清贫得比要饭的好不了哪里去。
一家人钱字当先就是伤感情,这些句话早就把爸爸心说凉了。女人狠起来真是一把无形的匕首,三戳两戳,就能把人戳得体无完肤,景寒月也不敢吱声闷闷地坐在沙发上发呆。那天她想了很多,计划着自己毕业后找什么样的工作才能挣到更多的钱,用钱填上妈妈这张含了砒霜毒死人不偿命的嘴,让爸爸堂堂正正顶天立地在这个家当家作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