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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   大概是受了惊吓,景寒月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星期,突如袭来的感冒把她折腾的不算轻,整个人迅速瘦了一大圈,像受了莫大的委屈,让人看着心疼。
      暴雨也不合时宜地一连下了好几天,城市路面积水严重,尤其是老北区,家里住的老房子比爸爸妈妈两人年龄加起来还要大。由于当年开发规划不到位,遗留下许多问题,附近的居住环境很糟糕,高低破落的矮平房,颠簸凹陷的沙地面,一年四季街道上都尘沙飞扬,污水横流,臭气熏天,永远没有人打扫,周围到处飘散着挥之不去的浑浊恶心的气味。
      伴随暴雨而来的就是众志成城抗洪的壮观景象。瓢泼大雨就像灌进瓶子的水,而他们就是瓶子底,各家男女老少24小时轮班齐上阵,拎着大桶拿着小盆,拼命从家里往外舀水。爸爸妈妈也不例外,景寒月看不见,只能听到耳边传来叮叮当当盆桶碰撞的声音,像敲打击乐。连续几天大门总是敞开着,飞进来各种大小不明的活体飞行物在屋子里来回翱翔,见到景寒月就往死里咬,她顶着满身结痂的疙瘩担心早晚有一天自己身上的皮肤都会变质。
      乐观的爸爸会苦中作乐,告诉景寒月,在中国的南方,有很多美丽的古城小镇,那里绿波白浪,摇逸高芦,彩莲片片,还有浅浅竹筏小舟,人们一辈子居水而生,离水而死,离开了那种环境反而无法生存,浓浓的鱼米水乡倒也诗情画意。
      是啊,诗情画意谁不爱,但污水泛滥臭气熏天,实在叫人爱不起来。
      帮不了爸妈抗洪,景寒月只好每天坐在床上对着窗户发呆听雨声,偶尔坐在客厅的小板凳上,抱着速写本在上面涂涂画画,也分不出画了些什么,铅笔的黑铅蹭到手上胳膊上到处都是,连脸蛋儿都没逃脱,像挖煤工。脑子里反反复复浮动着那天在旧厂房发生的事,她担心麻子再去找齐杰,更担心齐果欠麻子的钱是否能还上,乱七八糟的事把整个人塞得满满的,魂不守舍无精打采像中了邪,偶尔和她说句话她要反应好久才回过神应和你。
      雨停后,天空终于放晴,风中夹杂着黏湿的潮气,依旧闷热烦躁。景寒月彻头彻尾半死不活发了三天呆,最后差点连学校毕业典礼都忘记了。
      康福来找她参加毕业典礼,站在楼下大喊景寒月的名字,没想巧到齐果正坐在窗台边对着镜子化妆,她今天要去参加朋友的婚礼,一大早就起来便乔装打扮涂脂抹粉。一顿忙乎居然化了一个悲剧般的烟熏妆,乌黑青紫的眼影,像被人暴打过,长得可以当挂钩的假眼睫毛,一张猩红浓厚的大红唇,还有那轻轻一动就满脸掉粉的惨白面色。
      妈妈从卫生间出来,冷不丁和齐果撞了正着,吓了一跳,“妈呀!要死啊,大白天装神弄鬼,你这是吓鬼还是吓人呐。”
      “你有点品位好不好?不懂就别瞎说。”齐果站在门口歪扭着身子穿鞋,那双十厘米高的高跟鞋太高太不稳,穿起来很费劲,最主要是太廉价,跟都断了好几次了,越修越残疾。她的裙子永远那么短小紧身,裹在身上像一颗硕大饱满的肉粽子,妈妈常常唾骂她的裙子,不仅是裙子,从头到脚没有一处能入她的眼。
      “品位?我再没品位也不会抹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出门,穿成这样你要死啊。”
      “你积点口德好不?今天我好姐妹结婚,别说不吉利触霉头的话,小心遭报应。”
      妈妈听着气不过,“快走,快走,别晃来晃去碍我的眼。”
      临走前,齐果突然又转身冲着卧室喊:“喂,小瞎子,你那个男朋友又在门口守春楼呐,你赶紧的。”
      一句话又激怒了妈妈,骂骂咧咧把齐果推搡出了大门。
      因为毕业典礼要拍毕业照,景寒月特意穿了一件粉蓝色的雪纺娃娃裙,柔美的荷叶锁边袖,下摆和领口处透明的白色蕾丝花边,还有精致的小扣子,活脱脱一个白瓷娃娃。
      这天日历的节气上写着:大暑,一年之中最热的一天。一个小小的毕业典礼拖拖拉拉开了一上午,学校领导大大小小挨个讲话,拖沓冗长乏味无意,最后还大张旗鼓请来了市教育局的几位领导,以示对特殊教育的关心,而台下的人各个热得缺氧断水快昏厥。
      集体拍毕业照的时候,康福特意走过来,“寒月,我站在你旁边照好不好?”
      “你个子这么高,我这么矮,站一起太难看。”
      “那没事,我半蹲着。”
      景寒月撅着嘴,“你变相骂我吧,不行,美死你。”
      连站在一起照相都被拒绝,康福觉得很沮丧,最后他被老师安排在了最后一排,景寒月则站在第一排。世上最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的距离,而是我站在你旁边,你站在我旁边,我们彼此却永远看不到对方的样子。无所谓了,反正自己也看不到谁是谁,那和谁站在一起又能怎样呢,就算旁边是棵树也无所谓了。
      下午,毕业班的同学最后一次一起踢球,康福那天也上场了,他穿了一件黑色工字背心和一条卡其色的多口袋短裤,皮肤晒得红黑发亮,像抹了层油,远远望去他笑起来满脸只剩一丝白净的牙齿。
      本市盲校足球队绝对是一朵盛开的特殊奇葩,近十年来一直代表市参加省里的比赛,又代表省参加全国的比赛,名声显赫,赢得了不少殊荣。
      盲人的足球里面都放有一个清脆的铃铛,球到哪里,铃铛声就到哪里,顺着声音找足球,耳朵就是他们的眼,虽然辛苦,但乐此不彼,夏练三伏,冬练数九,足球运动仍旧是全校男生喜欢的运动,特别是康福,在大家看来他绝对是一个足球天才。
      顶着骄阳看足球景寒月觉得很傻,不停抖动着自己的裙子,好让风顺进来点,“太热了,我们走吧。”景寒月像晒干的秧苗,耷拉着脑袋拽着身边的茉莉说,她整个人正处在兴奋点,“再等等,再等等。。。”
      “有什么意思嘛,又看不到,我都快中暑了。”
      茉莉拉过景寒月的手,凑到她耳边,“康福踢球,帅死了。”
      景寒月捂着嘴大笑,“你是能看到还是怎么着?你怎么知道他帅?说不定他比魔鬼还丑。”
      “反正我就是知道。”茉莉懒得再理景寒月,冲着操场挥动着手里的小旗大喊:“加油,康福,加油,康福,必胜。”
      一场球踢得到最后都没有胜负,在众人吹哨打诨中结束了。景寒月觉得无聊透顶,顶着发晕的脑袋发牢骚。今天接送康福放学的私家车在路上爆胎了,直到球赛结束都没能及时赶到学校,两人只好坐在操场的树荫下乘凉。
      康福的家境很好,从初中开始就享受私家车接送上学,因为顺路,景寒月也沾了6年的光。
      “今天你踢球,茉莉激动得差点晕过去。”景寒月故意夸张。
      “她见传达室的老大爷都两眼放光。”
      “别装傻!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康福停顿片刻问:“寒月,毕业你打算干什么?”
      “我还没想好,只觉得什么挣钱多,就干什么。你呢?”
      “我?”康福突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总觉得毕业是件可怕的事,因为会离开很多不愿意离开的人,会发生很多他不愿意看到的事。“爸妈让我去上海,我爷爷是中医,有私人诊所,里面有盲人按摩,想让我帮着打理。”
      “很好啊,一毕业就当领导了。”
      “又臭我,哪里是什么领导,是被领导。”
      景寒月略思,“你去了上海,茉莉看不到你踢球,她会难过的。”
      “那你呢?”
      “我?我不懂球,看了也白看。”
      康福心里突然沉下去,氧气也稀薄了,是你太笨还是我表达不清楚,所问非所答。
      车子到家门口已经傍晚,夕阳下,康福从包里掏出一串荔枝拉过景寒月的手塞给她,“这个给你,中午在校门口大眼妹家买的,她家的水果最甜,你尝尝。”
      虽然只是一串,但上面密密麻麻挂着好多,一颗接一颗密不透缝,个个饱满结实,坚实粗劣的皮下好像裹着满满一汪甜甜的荔枝水,膨胀得都快裂开。景寒月开心地拿到鼻子边闻了闻,“好香,我最喜欢荔枝,肯定很甜,下次多送点。”她逗他。
      “你喜欢吃,我下次多买给你。”康福突然兴奋起来。
      虽然看不见,但一个男人内心保护女孩的强烈责任感总是时刻撞击着康福。这些年护送景寒月上下学,每次还顺便捎带着糖果,话梅,水果,小点心,起初景寒月一般都推三推四不肯收,后来康福干脆在两人放学路上把小零食拿出来与她一起分食,说是分食,康福只是吃一两口,其余的都留给景寒月吃,一来二去,也不算赠送,算是分享。
      再甜美的食物都会成为记忆,终究挽留不住六年的光阴,漫长的六年对康福来说短暂得让人心疼,一晃而过,仿佛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开始就匆匆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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