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刀》绿杏子

8、终南双秀

　　谢弋空脸上已不是方才的自得，而是因痛苦变得扭曲惨白。他身上两处伤口，都是伤在琵琶骨，被人以利刃刺穿，黑衣碎片与翻开的皮肉粘连在了一起，鲜血淋淋漓漓一路滴到门口。

　　烛火突的爆了一下，众人只觉眼前一亮，那血迹的尽头竟是一片赤红，火一般飞扬的赤红。

　　一个红衣女子笑盈盈地站在门口。雾鬓风鬟，明眸流转，众人被她的笑意所感，如醉饮春风一般，说不出的舒畅适意。

　　只是她手里还提了一柄长剑，剑尖滴滴答答，犹自滴下血来。她的声音也如珠落玉盘：“我原也不想杀你的，可谁叫你先动手的呢？我不过问了句‘你是偷了风影环的谢弋空么’？师兄，怎么现在贼子除了偷东西，还要杀人呢，我可不明白了。”

　　她身后走出一个年轻男子来，一袭青衫虽是旧的，却谁也没他穿得那般熨帖合适。腰侧斜斜挂着一柄长剑，剑鞘狭长，与那女子的剑极为相似。

　　屋内忽然有人叫了出来：“终南双秀！”

　　终南双秀，朱颜含远，翠影长津。有朱颜在，必然也有孔长津在。

　　青衣男子孔长津道：“颜妹，我们先将他琵琶骨锁了，等杜盟主寿宴过后，带回山让师尊发落罢。”

　　朱颜轻笑道：“我刺了他两剑，这伤却不重。倒是师兄你打他的这一掌，可是伤在脏腑。若是此人命大呢，还能撑到山上，若是运气不好，半路可就死了。若是依我说，我们问出风影环的下落，找到之后便将他杀了罢，也免得许多麻烦。”

　　温唐羽看他二人对答，不由肚内暗笑：“‘终南双秀’名头虽响，这姑娘却糊涂。你当着人家的面，说问出下落后将他杀了，人可会老实告诉你么？”

　　果然孔长津微微皱了皱眉头，却依旧温和道：“此人既然肯冒性命危险偷了风影环，想必也不会放在什么容易找到的地方，更不会轻易招供了出来。掌门当日交代说要将此人带回山上，我们就让掌门处置他罢。”

　　朱颜扁了扁嘴，颇不情愿。忽而走到谢弋空跟前，掏出一个小小瓶子，倒出来一颗丸药，俯身喂在谢弋空嘴里。口中笑道：“孔大侠大发慈悲，我便留你性命好了。我这药丸可要一百两银子一颗呢，你内伤好了之后，偷来还我罢。”

　　温唐羽突然笑出声来：“若我是躺在地下这位仁兄，只怕死前也要辩一句‘这伤明明是你打的，为什么还要我付伤药钱’？”

　　朱颜看了看他，愠怒道：“他要敢这么说，我一剑再给他添四个透明窟窿。”一边说着，却撑不住笑了。

　　温唐羽原就是想逗她笑一笑，觉得这红衣姑娘笑起来极是好看，竟有些像……花露重。他觉得心中又抽痛了一下，慢慢有些笑不出来了。

　　朱颜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伸指点了谢弋空伤口周遭穴道，止住了血。她看看躺在地上不住呻吟的谢弋空，皱眉道：“师兄，这人受这样重伤，总不能带去杜盟主寿宴罢，没的晦气。若是不看着他，只怕出什么意外，可有什么办法？”

　　孔长津道：“他重伤之下不宜挪动，就放在这茶楼罢。杜盟主属下弟子众多，我们若是不方便，跟他们借个人过来看着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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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商议间，忽然门外响起了仓促的脚步声。外面有人叫道：“这里还亮着灯！”“别让里面的人跑了！”猛然间几个灰衣人冲了进来，看他们装扮，正是杜门弟子。

　　朱颜喜道：“我正找你们……”忽觉情势不对，几个灰衣人堵住门口，刷的抽出长剑，朝屋内众人怒目而视，其中有个看起来才十八九岁，双目通红，面上犹有泪痕。他手中长剑的剑尖不断颤动，显见心情极为激动。

　　门口又慢慢走进一个人来，此人温唐羽却是认得，正是昨日在凤来客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祁昀。只是他此刻脸色苍白，再无半分潇洒之貌。祁昀一声不发，只朝每个人脸上身上看了去，先前进来的几个灰衣人退到他身后站定，仍是持剑对着众人。

　　孔长津上前一拱手道：“祁兄，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祁昀目光收了回来，在孔长津脸上盘旋了一会儿，似乎才认出了对方，点了点头：“孔少侠好。孔少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孔长津道：“我们也是刚来，才捉了师门要犯。”说着朝地上的谢弋空一指，又问道：“祁兄怎的半夜前来，出了何事？”

　　祁昀瞥了一眼地上，又朝孔长津看去，孔长津被他看得甚是不安，待要问话，忽听得祁昀道：“三更半夜，孔少侠却不在府中，出来得……甚巧，抓人也……甚是时候。”

　　他说话前言不搭后语，朱颜与孔长津俱是一头雾水。旁边那十八九岁的灰衣弟子突然大声叫道：“师兄，这屋里的人行踪诡异，师父八成是被他们害了的！”

　　此言一出，众人尽皆失色。朱颜惊道：“莫非杜盟主……”祁昀低声叱责了那弟子一声，黯然道：“师父遇刺，已经……去了！”

　　按照祁昀的说法，日前“玉手书生”白若虚派人先行送上了贺仪，说是今夜便到。因此师父交代下来，安排了弟子在城门口等着，白先生一到，立即迎入府中。结果值夜的弟子进去禀报时，发现师父已然没了气息。可是卧房内一切如常，并无打斗痕迹，府中也没人听到什么异常响动。

　　孔长津道：“这也奇了，杜盟主内力沉厚，感觉定然敏锐，凶手到来焉能不知，又怎会甘心就戮？难道那凶手用了迷香？”

　　祁昀叹了口气道：“我出来的时候，白先生正在屋内查验。‘玉手书生’堪称武林第一名医国手，他说没有迷香，便是没有迷香。”

　　孔长津道：“白先生在，总能查出个头绪来的。不知凶手用的是何种兵刃？知道了也便于排查。”

　　祁昀摇了摇头，皱眉道：“白先生一看之下，便道不是一般的刀伤剑伤。我也见到那伤口，极细的一线，正……伤在颈上，端的狠辣。”

　　朱颜道：“你们怎的又跑到了这茶楼来？又是拿剑指着我们，难道觉得我跟师兄是凶手？”她右手一扬，抽出了长剑，倒转了剑柄递给祁昀，口中说道：“祁公子，我的剑也是极细长的，与那一般刀剑不一样。你看看与伤口对不对的上罢，上面血迹还没擦干呢。”

　　祁昀不接那剑，退了一步，肃然道：“朱姑娘切勿多心，在下也是万不得已。如今师尊惨死，这彭州城内，人人皆可能为凶手。方才言辞冲撞了，还请朱姑娘莫怪。”

　　他转身向孔长津道：“师父被发现时，伤口……尚有血珠渗出，可见凶手离开不久，应当还在彭州城内。我们分了几路追查，远远看着西街上这间茶楼还亮着灯，觉得蹊跷，这便赶过来了。”他迟疑了一下又道：“孔少侠与朱姑娘是为了这个贼人来此地的？”

　　孔长津知道他对己方二人疑虑未消，点头道：“正是。我们本来只查到此人到了蜀中，却不知他胆子这样大，居然来了彭州。说来也是甚巧，晚上本来已经睡下了，忽然颜妹来敲门，说是有人扔了张纸过来——”

　　朱颜从腰间一个小小革囊内掏出一个纸团，递给祁昀。打开看时，却是一张草纸撕了半截下来，上面用木炭写着几个字“谢弋空，西街听雪轩”，字迹甚是潦草。

　　朱颜道：“本来桌上是什么也没有的，忽然窗子一开，有东西就扔了进来。我吓了一大跳，起来一看，桌上就是这张纸包着块石子，外面也没半个人影。我便叫了师兄过来了。难道竟是那凶手的调虎离山之计？”

　　孔长津缓缓摇了摇头：“可是谢弋空也的确在此，难道那凶手连他的行踪也算到了？”他只觉此事巧合，又难以索解，不由皱起了眉头。

　　祁昀忽道：“孔少侠，你们见到什么可疑的人物没有？”他一双眼在屋内扫来扫去，似乎想在谁的脸上看出异常来。

　　秋儿的一双眼睛跟着他直转，他目光灼灼地看着谁，她也跟着看过去，看了一会儿忍不住道：“这位哥哥不用找了，这一屋子的人天没黑就坐这儿了，都听我跟爷爷说书呢。”

　　祁昀看到一人，愣了一下，拱手道：“沈兄，好久不见。”那人起身还礼，正是沈容。

　　沈容道：“祁兄，这……小妹妹说的不错，我们戌时之前便在这茶楼中了。除了黑龙堂主歩振扬，朱姑娘伤了的谢弋空，再无人出去过。”他与杜府多有往来，跟祁昀年纪相仿，两人甚为熟稔。此时见祁昀神色颓然，知道杜盟主之死对他打击甚重，心下也暗暗代他难过。

　　祁昀点了点头道：“既然沈兄这样说，那凶手是不在此处了。”他转身看向外面乌沉沉的天空，慢慢道：“我们分四路追查凶手行踪，若有蛛丝马迹，约定以烟花为号，看来东、南、北街上也无凶手踪影。”暗夜浓重，他嘴角泛起的苦笑也像沉沉一团化不开的雾气：“家师统率南武林三十年，却在寿宴前夜遇害，连个凶手的影子都没看到，我……我便是即刻死了，又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师父……”他语声哽咽，沈容从未见他如此神情，心底暗暗长叹一声，走到祁昀身边握了握他手。

　　忽然远处一亮，紫光荧荧，原来是一朵烟花升起，在空中形成一个五瓣梅花形，停留片刻又袅袅落下。沈容动色道：“烟花！是杜府的烟花记号！祁兄，有消息了！”

　　话音未落，身畔忽闻风声，祁昀已飞掠了出去。终南双秀对视了一眼，也齐齐掠出。那几个灰衣弟子急忙跟着奔出了门。

　　沈容叫道：“祁兄，我与你同去！”正发足奔去，听得秋儿说：“爷爷，这里死人了可不好玩，我们走罢。”他对说书二人始终心存芥蒂，脚下停了一停，待要留住他们细查，心念微转，终于还是飞身出去赶上了祁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