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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江湖夜雨 ...

  •   转眼到掌灯时分。温眉不肯在听雪轩二楼“将就一晚”,温唐羽也就陪着她坐在楼下。好在蜀人嗜茶,茶楼是个极其重要的交际场所,打烊得比酒楼要迟上一些。温眉叫了许多果子点心吃着,看看楼外,竟潇潇地下起雨来了。

      一会儿进来了数人,均是劲装打扮,腰悬兵刃。想是连夜赶来彭州,又遇上大雨,来此避雨的。其中一个形容粗豪的汉子,一进屋子便骂道:“奶奶的,这鬼天气!”一壁大声叫小二拿酒肉来。

      茶伙计甚是害怕,哆哆嗦嗦道:“大爷,小的这是茶楼,没有酒肉。”那汉子两眼一瞪,便欲发作。另一个瘦子拦住他,低低道:“大哥,此时彭州城卧虎藏龙,还是小心为上。”当下和颜悦色地朝那伙计道:“给咱们上壶热茶,再来些点心。”茶伙计应声去了。

      温唐羽听得那几人是南方口音,看了几眼,悄悄对温眉道:“这三人是太湖尹氏兄弟,以前是绿林大盗,三年前金盆洗手了。这次杜盟主请的人可广,原来□□上的也来了。”

      温眉也悄声笑道:“他们金盆洗手得真是时候。若现在还在做那没本的买卖,只怕让姑娘这么一刀——喀嚓就变成了没命的买卖。”

      两人说笑间,又进来了不少人,茶楼的五六张桌子差不多坐满了。一眼看去都是江湖人,彼此之间坐得也是泾渭分明,互不往来。虽然人多,却是静悄悄的,与白日的热闹景象大相径庭。

      倏然帘子被拉开,一蓬夜风带着细雨卷了进来。灯火暗了一下又亮起,众人朝门口看去,却是一个长衫老者,牵着一个小姑娘站在门口。那老者似乎也没见过这等场面,一见满屋带着兵器的人朝自己看来,声音都发抖了:“老……老朽是个说书的,不曾带伞,带孙……孙女儿避一避雨。”

      屋内一片寂静。忽然一个女子清甜的声音道:“老丈,不妨事,我们也是避雨的。坐这里挤一挤罢。”

      温眉站起身,朝哥哥旁边坐近一点。

      老者道了声谢,牵着孙女往温眉这桌走来。他一身蓝色长衫,已洗得发白,倒颇为干净。小姑娘不过十三四岁,却穿得甚是光鲜,一色鹅黄衫子,清秀得像江南初开的小花儿一般。

      温眉对那小姑娘颇有好感,招呼她坐着,又拿了好些点心与她吃。小姑娘虽是说书老儿的孙女,看起来却不像是小户人家的出生,一双黑如点漆的眼睛极是灵动,转来转去,毫不畏人
      。
      雨更大了些,侧耳听去,能听到雨滴落在青石板路上窸窸窣窣的声音。天色已黑,西街上的灯火,一家接着一家亮了起来,雨夜里犹如琉璃火一般。

      温唐羽笑道:“咱们这样,倒有些江湖夜雨的意味了。”

      茶伙计过来换了一回热茶,觑着这一屋子泥塑木雕般的江湖客,吞吞吐吐道:“各位大爷……小店……小店要打烊了……各位请罢。”

      屋角一个尖细的声音道:“你这店家怎么做生意来!这满屋子的客人还没坐热乎呢,哪有赶人走的道理!”说话的似乎是个黑衣高个的人,只是屋角灯火甚暗,照得他面目模糊。

      茶伙计忙点头哈腰道:“是,是!不过外面打了落更了。小店的规矩,戌时……便要打烊的。”

      原先说话那粗豪之人是尹氏兄弟中的老大,他甚是不耐,大声道:“奶奶的打什么烊!老子今日把这茶楼包了!”当下掏出一大锭银子,抛在了桌上。

      先前那瘦子又细声细气道:“你这伙计不晓事。外面这样大雨,这彭州城里也没个住的地方,我们不过在这里坐上一晚,明天一早便走了。俗话说‘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我们得了便宜,你们也白赚了这锭白花花的银子,岂不是两全其美?”

      茶伙计显是有些心动,道:“我去跟掌柜的商量。”当下急急上楼去了。一时跑下来,说是掌柜应允了,替各桌上了滚烫的茶水并各色点心,又把大门关了起来。

      温眉与那小姑娘闲聊几句,知道她叫秋儿,那老者是她爷爷,两人一向是走江湖说书为生的。这一日到了彭州,哪想到没一间客栈有空,便连柴房之类也不让住人。温眉宽慰她道:“过得这两日便有了。”又谈了几句,困意却渐渐上来了,不由打了两个哈欠。温唐羽含笑道:“我说你上去睡会儿罢,明日还要早起呢。”温眉摇了摇头:“你一个人在楼下也没什么意思,我坐一晚不妨的。”

      同桌的秋儿看了看他们,大眼睛忽闪了几下,笑了起来:“姐姐,你若是觉得无趣,我给你说个故事可好?”

      她清了清喉咙,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架势,娓娓讲了起来:

      “如今江湖闻名的六大派,想来是人人皆知的,分别是少林、武当、峨嵋、崆峒、终南剑派和蜀中杜门。前五个门派俱已兴盛了百余年,弟子满天下。唯有蜀中杜门,原本籍籍无名,近五十年来才日益壮大,跻身六大派之列。说到底,不过是杜门出了个南武林盟主杜剑冷罢了。——其实倒退到两百年前,又有什么峨嵋派、崆峒派呢?”

      茶楼内众人正是无聊,她要讲故事也就姑且听着。哪知小姑娘口声简断,条理清楚,一番话讲下来也颇有道理。想到两百年前,世上并无峨嵋、崆峒,又何尝有自己的门派呢?如今你争我夺,几百年几千年过后,怕不也是一场春秋大梦罢了。不由想到人生如梦复如露,有个青衣剑客便低低叹了口气。

      秋儿道:“两百年前,少林派自然是有,不过也没有今日这般显赫声势罢了。当时武林中的第一大派,少年子弟打破头也要入其门墙的,叫做梅山剑派。”她侧过头来,向温眉问道:“姐姐,你听说过远山梅这个人么?”

      温眉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此人。”温唐羽却皱了皱眉,自忖这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忽然一个声音道:“远山梅据说是个不世出的高手,凭一己之力创建了梅山剑派。嘿嘿,许多年前闹得江湖上天翻地覆,人人趋之若鹜的‘疏影剑谱’,又有几个人记得是他所创的呢?”说话的却是尹氏兄弟中一直未曾开口那人。他排行第二,一向醉心武学,酷爱搜集武功秘籍心法,对一些武林掌故也知之甚详。

      此言一出,众人又是一惊。“疏影剑谱”名头之响,大半数人还是听说过的,武林中人为了争夺这本剑谱,曾经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也是真事。只是远山梅既然传下了这本剑谱,又为何无人提起呢?登时几道目光便朝尹老二看了过去。

      尹老二知他们心中所想,又道:“远山梅二十多岁上便成了举世无双的高手,三十岁又一手创建了梅山剑派,可说风头一时无两。只是天妒英才,四十多岁便得病……暴毙了。不过也有人猜测,远山梅其实是投入了西昆仑沧溟教。病逝之说,不过是门下弟子为了顾全声誉,掩人耳目罢了。究竟事实如何,时隔多年,又从何得知呢?”

      秋儿笑道:“这位伯伯果然学识渊博。不过秋儿自小跟着爷爷走街串巷,故事也听来不少,却跟伯伯所说的有个小小不同。这远山梅乃是被人害死的——动手的正是他的门下弟子!”

      她叹了口气,一脸沉重之色。小小年纪,却学起老人历尽沧桑的模样,想是模仿爷爷说书的样子。那老者似乎浑没听到,点起了旱烟,吧嗒吧嗒地抽着。

      “远山梅英华天纵,当真是个奇才,流传于世的除了集剑法之大成的‘疏影剑谱’,还有一本是‘凝魄心法’,记载他的诸般心法诀窍。后人只知有剑谱,而不知有心法,纵然得了‘疏影剑谱’,也是徒具其形,不复梅山剑法雄风。”言下颇有惋惜之意。

      尹老二拱手道:“尹某自诩博闻,却从未听过‘凝魄心法’,还望小妹妹赐教。”他隐约觉得这小姑娘不简单,是以出言恭敬。

      秋儿道:“其实也没有什么。有剑法,自然就有心法。你们不知道,不过是因为‘凝魄心法’他并没有传给任何人,也许写好之后便秘藏起来了呢?”

      “远山梅教导弟子之时,虽然倾囊以授梅山剑法,然而内功心法却甚为粗浅。不过他倒也是个奇人,教出来的弟子行走江湖,也称得上是剑法精奇,无往不利,梅山剑派又大大地有名了起来。但他的弟子却知道,自己的功夫与师父比起来,那是判若云泥。时间一久,门下便有不少人心生不满,觉得要练成师父那样的绝世武功,只有得到写着师父最高深的一套剑法的‘疏影剑谱’,和记载毕生内功心法的‘凝魄心法’。”

      “这样想的人大概不少,不过也就是想想罢了,到底谁也没有他们大师兄有胆有识啊。”秋儿清秀的脸上挂上了一抹嘲讽,“远山梅的大弟子是他捡回来的孤儿,姓杜——这也是远山梅起的,‘梅’属木,‘山’归土,‘木土’便是杜了,原也是希望他发扬光大梅山一派,却不道终是养虎遗患。这大弟子在江湖上也算是一位年轻高手,只是人心苦不足,一心想习得至高剑术,扬名立万。因远山梅不教授他‘凝魄心法’,便道师父藏私——”

      温唐羽突然道:“远山梅既然开宗立派,广收弟子,便应该没有心中藏私的道理。此人若是如你所说,当是天赋异禀之人。他这门心法,许或是别走蹊径,自成一路,不是人人可学的。他这徒儿心术不正,也许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那说书老者朝他凝视一眼,又低下头去抽起旱烟来。秋儿笑道:“姓杜的要是有哥哥这般见识便好了。他也问过师父,远山梅便道门中弟子功力尚浅,不足以学那‘疏影剑’;至于‘凝魄心法’,更是非根骨清奇者不能练,否则极易走火入魔。远山梅本是直言以告,那大弟子却以为师父借故推脱,更讽刺自己驽钝,当下便起了杀意。”

      “于是在远山梅生辰那日,这大弟子不知勾结了什么使毒的人,在酒中下了剧毒之药。唉,远山梅如此人物,在江湖上势必遭人嫉恨。若不是里应外合,又是最亲近之人下的手,想来也不那么容易取他性命。只是大弟子不曾想到,他师父到死之时也未怨恨他,而是告诉了他一个极大的秘密。”

      “原来远山梅少年之时居于蜀中,虽然根骨极佳,却苦无名师。后来得一奇遇,短短时日便习得各门派武功精华所在,加之天资聪颖,又创出了‘疏影剑’与‘凝魄心法’,剑法始得大成。后来,他便将自己的两套武学秘籍与其他各派秘籍一道封存蜀中某处,以待有缘。大弟子待要再问存于何处,却已来不及了。远山梅只留下一句遗言,便溘然长逝了。”

      茶楼中两个人同时叫了出来:“是什么遗言!”

      秋儿却不答,顿了一下,又讲了下去:“那大弟子无法,只得对外宣称远山梅暴病而逝,他便接任了梅山剑派掌门之位。然而武艺才华谋略,他自是样样比不过远山梅,这梅山派的声势,可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后来……也没过太久罢,他便散了这门派,搬到了蜀中。梅山一派从极盛至此,也不过三十年间,当真是……”

      温眉低低道:“天上浮云似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念及师父,不禁心中一酸。

      秋儿道:“按说梅山派衰落不该如此之快,唉!也是远山梅风华绝代,锋芒太露的缘故……武林白道□□,都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出不了名,哪能不恨?远山梅一死,江湖人只差要额手称庆了,哼,只怕魔教教主死了他们都没这般高兴。又有人说,远山梅弃明投暗,加入了沧溟教,病死不过是托词——死后还要被人这样诋毁,也不知道远山梅在天有灵,心中作何感想?”

      “如此梅山一派便算是从江湖上除名了。那杜姓弟子到了蜀中之后,倒是闭门习武,不问江湖事。后来娶了当地巨贾的女儿,藉妻家之力创了‘杜门’,也不过是蜀中一个小小门派罢了。据说当日他还是在远山梅身上找到了‘疏影剑谱’……那又如何呢。”她轻轻呼出了口气,摇了摇头。

      楼内那青衣剑客喃喃道:“蜀中……杜门……”忽而抬头道:“你说的莫不是杜盟主的……”

      秋儿微笑道:“我不过是说个故事罢了。”

      温眉出了会儿神,黯然道:“远山梅一身技艺,从此却就失传了罢。”

      秋儿笑道:“这却是不得而知。不过四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个绝顶高手,无人知其师出何门,也无从知晓名姓,武林中人称之为‘蜀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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