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刀》绿杏子

5、春水碧波

　　南宋曾有人赞道：“牡丹在中州，洛丹为第一；在蜀，天彭为第一”。果然一路上花团锦簇，分外妖娆。温唐羽因父亲□□花卉，对牡丹也略有所知。这彭州城里花商所售，倒有数十种是见所未见的。

　　行至街尾，一间店铺口摆着一盆绿牡丹，花朵有海碗大小，如碧玉雕成，清妍妩媚。他一见之下便爱极，向那正侍弄一株黄牡丹的伙计道：“敢问这一盆可是‘春水碧波’？不知要多少银子？”

　　伙计抬起头来，笑道：“公子好眼力，确实是‘春水碧波’。只不过这棵牡丹我们是不卖的，公子若要买花，这里其他的牡丹也都是上好的品相。”他停了一停，似是怕温唐羽不解，解释道：“明儿是三月廿五，彭州城的牡丹大会就在城南的兰陵楼举行，这绿牡丹是我们东家要送去参赛的。公子诚心想要的话，待明儿品评出花国状元后，所有牡丹便尽可买了。”

　　温唐羽无法，只得罢了。忽见隔壁一个跑堂打扮的小子，牵着一匹白马往后头去了，想是去喂些草料食水。那马他却认得，通身雪白，无一根杂毛，正是粉衣女子所骑的那一匹。

　　抬头看时，那楼间牌匾写着“听雪轩”，却是一间茶楼，并非客栈。他上前拦住那小子，问道：“这茶楼可住得人么？”跑堂的不答，只看着他上下打量。温唐羽塞了一锭银子在他手中，那跑堂的方才眉花眼笑道：“客官运气真好，我们茶楼的二楼正是客栈，可只剩下最后一间了呢。您若再晚了一步，整个彭州城都没住的地儿了。”

　　温唐羽只有在这“最后一间”住了下来。还好楼下仍是茶馆，吃喝甚是方便。他喝了两个时辰的茶，只是再没见着那粉色衫子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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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他便去了城南的兰陵楼。

　　牡丹大会果然热闹，几百盆名种牡丹国色天香，姚黄魏紫，争奇斗艳，如云蒸霞蔚一般。兰陵楼上坐着此次品评的评审，俱是蜀中名士。

　　温唐羽在牡丹大会转了几圈，倒是没见到什么持刀佩剑的江湖人。偶有几个看起来内功不弱的，也都文士打扮，想必也是风雅之士，适逢其会。

　　晌午时分，“花国状元”已然评出，却是一盆四色牡丹，据说花主由“娇容三变”培育而来，甚为不易。温唐羽日前看中的绿牡丹只夺了探花之位，立时有人来给前三名的牡丹花挂上了大红绣球。

　　牡丹大会既毕，参赛牡丹便可任意买卖。前三甲一经品题，立刻身价倍增。温唐羽不甚在意，仍是定下了那盆“春水碧波”。因见“春水碧波”旁有一株粉色牡丹，花缘上一抹白色，恰如雪映桃花一般。他心中一动，把那盆牡丹也买了下来，名字却叫做“花露重”。

　　温唐羽两手分别托着两盆牡丹，心情大好，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往回走。走了约莫半里路，突然转身笑道：“姑娘一直跟着我，所为何事啊？”

　　后面那人被他识破，索性大大方方地走了上来，正是前日所见粉衣女子。她换了一身衣衫，仍是桃花般的颜色，气鼓鼓道：“明明是你跟着我罢。莫要以为我没看见，昨日你就坐在客栈对面，后来又跟着我去了茶楼，今日还跟着我来牡丹会，倒是你有何居心！”

　　温唐羽待要辩驳，那姑娘又道：“你还把我的花儿买走了，我昨日便看中的！”

　　“买卖讲究先到先得，这花儿明明是我买来，怎能说是你的。”温唐羽有心逗她，看那姑娘变了脸，手往腰间摸去，当下笑吟吟道：“姑娘可是想再来一招‘银汉迢迢’卷走我的花儿？买不到便抢，天下自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粉衣女子脸色大变，惊道；“你……你怎知……”

　　温唐羽道：“姑娘既是花家的人，大家武林一脉，这牡丹花给了你亦自不妨。不知姑娘想要哪一盆呢？”

　　那女子似乎难以委决，踌躇半刻道：“我要粉色那盆罢。”

　　温唐羽一笑道：“这花品相平常，名儿却是甚好。”见那女子微微一震，又道：“这一盆‘春水碧波’也是名家品种，牡丹大会评出的探花郎，不知姑娘喜不喜欢？”口内说着，将粉色的“花露重”递了过去。

　　女子接过花盆，心中极是高兴。只是见温唐羽大方割爱，又甚感歉疚，微笑道：“多谢了。我原也不想夺人所好，不过这盆花……实在是喜欢。”她退后一步，敛衽行礼：“多谢公子成全，我叫花……”

　　“花露重。”

　　她惊讶地抬头，看到温唐羽慢慢将那一盆“春水碧波”放到地上，轻轻抚摸着玉一般的花瓣：“你叫花露重，是花家的三小姐。我记得你小时候很喜欢绿牡丹的。”

　　她心中怔忪不定，觉得一阵阵冰凉从心里泛了上来，又一阵阵火热盖了下去，颤声道：“你……你……”

　　他轻声道：“我是温唐羽。”

　　温唐羽站了起来，他没有拿那盆“春水碧波”，转身径自走了。

　　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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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温唐羽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在空中飘过来荡过去，腔子里却是空荡荡的。正午的阳光那么刺眼，刺得他闭上了眼睛。

　　原来是铁千萧。他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花家的女儿，在武林中是很有名的。特别是花家三小姐，被称为“艳绝江南”的花露重。可是他第一次见到花露重时，她也不过是个扎着小辫子，走路走得像鸭子一样的小小姑娘。在花家住了一年，回家的时候，她把心爱的绿牡丹送给他，说：“长大以后我要嫁给羽哥哥！”十几年来，他一直认为，自己以后会娶那个送自己绿牡丹的小姑娘。

　　去花家提亲的时候，他也带了一盆“春水碧波”。花露重甚至没有出来见他一面，就明确地拒绝了这门亲事，甚至不惜与整个花家决裂，离家出走。

　　却原来是铁千萧。

　　他无法去怨恨铁千萧，或是花露重，既没有理由，也没有资格。

　　他在心里长叹了一声。

　　从南街到城中，又从城中到西街。温唐羽觉得这条路陡然长了许多，怎么走都走不到听雪轩。隐约觉得有个女子一直在喊自己，可是花露重现在该是带着那盆桃花飞雪的“花露重”，去找铁千萧了罢……

　　“大哥，大哥？你莫不是中毒了？”

　　温唐羽怔住。

　　温眉从他身后转了出来，伸手去搭他脉搏，皱眉道：“你怎的一直在绕圈子，我喊你也听不见，莫非是中了迷香？”

　　温唐羽摆摆手：“不碍事。这日头晒得人眼晕。喝口水歇歇就好了。”

　　“这里有家茶楼，我们进去歇歇罢。”

　　原来自己一直在听雪轩附近转圈子。温唐羽苦笑了一下，与温眉一起进去了。

　　喝了半杯热茶之后，他觉得自己的脸色应该恢复正常了。温眉见他无事，早唧唧呱呱地讲了起来：“……后来那什么‘凤来客栈’的人也不让我住，我一生气，用暗器把他们的旗子打了下来，正落在掌柜的头上。那字写得可丑，一手肥头大耳的柳字，也不知是个什么肠肥脑满之人写的。——那掌柜还一直大叫‘哎哟，这字可是杜老爷的大弟子的小舅子的表妹夫题的……’”

　　温唐羽试着平静了一下自己的心绪，可是那个名字一直在舌尖盘旋，盘旋。他忍不住道：“刚才我碰到了花三小姐。”

　　温眉一怔：“花露重？”

　　他点了点头。温眉偷偷看了看他的脸色，很小心地问：“你们打起来了？”

　　温唐羽笑了起来。他摇了摇头：“我还了一盆牡丹给她，又送了一盆牡丹给她。我和花露重……应该还是朋友罢。”然而这三个字终于从舌尖飞出的时候，他又觉出了一丝酸楚，温柔疼痛。

　　“眉儿？”

　　“嗯。”

　　“你又从家里偷偷跑出来了？”

　　“才没有。这次可是爹爹让我出来找你的，爹爹担心你呢！”

　　“练度云和林琰两个，这次倒没跟着你？”

　　“哼哼，半路上本小姐骗他们说要转去洛阳，早把他俩甩开八百里啦！这次我偏不信他们能找到我！”

　　“嗯嗯，不愧是温家大小姐。你裙子上的心影磷又是怎么回事？”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