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粉衣少女 ...
-
蜀中,天彭。
彭州素有“天府金盆”“蜀中膏腴”之美誉,温唐羽一到,果然觉得商贾云集,民生富饶,一片繁华,比之苏、杭也不遑多让。
南盟主杜剑冷寿宴之日定在三月廿八,他轻装而行,所乘又是良驹,竟于廿六便到了彭州。入城之时在城门口见到不少腰悬长剑的青年,清一色灰衣装扮,碰到手持寿帖之人便迎上去引路,想来是杜门的弟子们在此迎客,给来贺寿的客人们安排住处的。温唐羽想起父亲嘱咐,也不愿与他们多做往来。当下也不拿出帖子,自去城中找间客栈投宿。
哪曾想此次杜剑冷广发寿帖,差不多南武林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接了个遍。武林中人讲究广结善缘,朋友是愈多愈好,杜剑冷雄踞岭南,根深势大,因此接到帖子之人纵不能亲身前来,也派了弟子晚辈前来贺寿,将个不大的彭州城塞得满满当当。另有那些不曾接到帖子的武林豪客或□□人物,有的想凑个热闹,有的想借机与南盟主攀上关系,也纷纷来到此地。一时之间,彭州城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满了人,数家客栈早打出了“客满”的招牌。武林人士为了抢夺客房,倒是发生了好几起打架斗殴事件。
温唐羽牵马行来,连问几家客栈都是已住满了的。也有热心的掌柜道:“这位公子也是来给杜盟主贺寿的罢?彭州城最大的几家客栈都给杜府包下啦。街拐角那家‘凤来客栈’便是,您过去看一眼儿,若是有寿帖的,包管有房。再不然跟杜家的弟子攀攀交情,给您安排的住处也是不难的。谁让咱彭州城是杜老爷的地儿呢!”
温唐羽笑着道声“多谢”,沿着街道慢慢行去。蜀地风光,大异江南,路边小摊贩卖的物事,多是他不曾见过的。他渐行渐看,愈觉有趣,走得越发慢了。忽然看到一张小小旗子,蓝底白字,却是“竹丝扣瓷”四个字。
原来蜀地特产,以瓷器器皿为胎,以竹丝依胎编织而成各种器什玩物。竹丝纤细如发,柔软如绸,编得十分精巧。他驻足细细看了一回,见到一个编制的首饰盒小巧可爱,心道:“眉儿平日里最喜欢这些稀奇东西。这次没来彭州,回去说不定又要生气,买来哄哄她也好。”当下付了钱,将那盒子放到行囊里。
如此缓缓行去,街拐角处的那家“凤来客栈”已到了眼前。只见客栈前的石坛上竖着一面杏黄镶金边大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那旗子挂得甚高,只怕半个彭州城都能看到,上书“有凤来仪”四字。温唐羽不免有些腹诽,这间客栈甚是豪华,这个题字却是不通,不知何人写来。倒是一笔柳字,不过有形而无骨,未免虚胖了些。
凤来客栈门口倒是站了两个杜府打扮的灰衣人,正将一老者引进屋内,神色甚是恭敬。温唐羽本就不想住在此地,看了一眼便欲离开。转念一想,不妨先看看这次杜剑冷请了些什么人来,看看热闹也好。
客栈斜对首是个甜食铺子,店主人拖长了声音吆喝着:“才起锅的桂花醪糟……枣儿杏仁茶……糖蒸酥酪……喽!”温唐羽过去坐定,要了一碗醪糟,一面吃着,一面仔细打量着客栈进出的人物。
忽而眼前白影一闪,一匹雪也似的白马泼剌剌跑了过来。彭州街道拥挤,这马来得极快,路上行人纷纷避让,难免有些踩了脚碰了摊子的,一时哎哟之声不绝。
白马到了凤来客栈前,倏忽停步。马上乘客跳了下来,却是个着粉色衫子的少女,不过十八九岁年纪,肤如凝脂,容色娇美。她随手将缰绳朝门口一个灰衣弟子一扔,便要走进客栈。那灰衣人一愣,双手本能地接住了缰绳。
另一个灰衣人看着年长些,上前一步,伸手拦下了粉衣女子,沉声道:“姑娘可是来给杜盟主贺寿的?”
那女子冷笑道:“你们杜盟主就是这样迎接客人的么?”声音却甚是清脆动听。
灰衣人欠了欠身,却没放下手:“不敢。姑娘若是来给盟主贺寿的,请姑娘拿出寿帖,小人自会恭恭敬敬地将姑娘送到上房。倘若觉得我们冲撞了姑娘,要打要骂,也是悉听尊便,小的绝无怨言。”
粉衣女子笑了起来,语声柔媚:“若是我要你们跪下赔罪呢?”
灰衣人平静道:“下跪也无不可。”
那女子笑意一敛,冷冷道:“那便跪下罢!”她出手如电,手中马鞭直直向灰衣人膝间打去!
灰衣人未曾想到这个美貌女子出手如此迅捷,眼见马鞭朝膝上穴位打来,慌忙闪身避让。这一避之下,他从正门口让到了门侧,那女子微微一笑,提脚便往里走。
灰衣人大急,呛的一声抽出长剑,朝那女子后心刺去。另外一个较为年轻的才醒悟过来,抛了缰绳,也抽剑扑了上来。
那女子竟不回头,反手一扬马鞭,长鞭宛如灵蛇,朝那离得较近的年轻弟子腕间卷去。那人收手不及,被那一卷之力震得长剑脱手,他脸色煞白,捂着手腕退到了一边。
女子冷哼一声,转过身来,避开了当胸刺来的一剑。马鞭一甩一弹,将对方逼退几步,一脚踏在了地上的那柄长剑上。她足尖用力,竟将那长剑踩成了两截。
灰衣人恨恨道:“你……你!”长剑一挺,又刺了过来。
温唐羽见粉衣女子武功高出二人许多,灰衣人招式虽然繁复,都在她身形转折间被轻易化解,偶尔马鞭或打或挑,却逼得灰衣人手忙脚乱。他瞧得有趣,听那女子还在好整以暇地教训对手:“你们若是刚才乖乖放本姑娘进去,岂不是事情都没有了?偏偏要多管闲事……无事生非,找姑娘的麻烦。方才我已经手下留情了,居然不知好歹,一再相逼。惹恼了本姑娘,一鞭子把你的腿卸了来!”
灰衣人的脸涨红如鲜血,出招更是如狂风骤雨一般。那女子似是不愿再多费口舌,长鞭飞起,灰衣人只觉鞭影重重如幕,突然膝后委中穴上一麻,不知什么时候马鞭竟卷到了自己身后。他腿上酸软无力,跪了下去。
正要跪倒在地,突然身后一双臂膀伸出,架住了他的身体。灰衣人回头一看,心意激荡,喊了声“师兄!”顿了一顿,低声道:“多谢师兄!”
来人也是一身灰衣,腰悬长剑,神情颇为潇洒。他伸手一拂,解开了师弟被封穴道,这才朝粉衣女子拱手行礼道:“在下杜门弟子祁昀,适才师弟对姑娘多有得罪,还望姑娘海涵。”
粉衣女子见他说话有礼,脸色顿和,微笑道:“那也没有什么。他们对我不客气,我也教训过他们了。现下我能进去住了罢。”
祁昀踌躇道:“在平日里倒是不妨。只是此时彭州城里,倒有一半人是来给盟主贺寿的。我们杜府包下的这些客栈虽也不少,只怕还是远远不够。姑娘若不是来贺寿的……这房少一间便是一间,只怕怠慢了后面来的贵宾。”
那女子却笑吟吟道:“我自然是来贺寿的。”
“铁千萧没空,我是替他来的。”
包括温唐羽在内,几个人俱是一惊。
只要是耳朵没聋,江湖人都听说过这个名字。北武林盟主,铁千萧。他的武艺、名望、势力,并不在杜剑冷之下,也不在江湖中任何人之下。武林中人提及这个名字,都会恭恭敬敬地称一声:铁盟主。
眼前这个女子,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叫声“铁千萧”,就好像是他是住在隔壁的张大牛王二麻子一样。
祁昀那潇洒的神情突然不见了,他轻轻咳了一声:“姑娘既称是代表铁盟主而来,可有何凭证?……或者寿帖?”
粉衣女子轻松道:“帖子被我弄丢了。你若是不信,去问铁千萧罢!”她说话时那随随便便的态度,就好像铁千萧真是住在隔壁的张大牛王二麻子一样。
她看看三人的表情,不由开心地笑了起来。会有人拿这个去问铁千萧吗?若真是问了,铁千萧也只有无奈地点头承认罢。她脑中浮现出铁千萧的神情,忍俊不禁,又转而去想等下点些什么菜,让小二烧水上楼来好好泡个澡了。
祁昀忽然也笑了起来,笑得像满楼红袖在前,折扇轻摇的王孙佳公子。他笑道:“姑娘是替铁盟主来,倒是在下有失礼数了。只不知姑娘与‘玉手书生’白先生相熟否?”
粉衣女子脸色微变,道:“白若虚么?我不认得他。”
“哦——如此说来却怪了。适才我在杜府时,正遇到白先生派了属下先行送寿礼来,说白先生一行不日便到。只是白先生此次前来,可也说是代表铁盟主而来的。不想铁盟主对我们盟主如此深情厚谊,竟同时派了两支人马来贺寿,而且还互不相识。”他笑得依旧那么潇洒,眼睛却眯了起来,“我可该相信谁呢?”
粉衣女子愣住,眼珠转了转,似在想该如何应对。祁昀又笑眯眯道:“在下心里是十分想相信姑娘的。只不过姑娘既是武林中人,想来也知道,‘玉手书生’可是铁盟主麾下最为得力之人,北武林除了铁盟主,便是白先生了。何况,白先生还把铁盟主那份寿帖带了来——”
粉衣女子打断他道:“这样说来,你是绝计不肯相信我的了?”
祁昀笑道:“姑娘要住却也不难。虽然现下不是铁盟主的人,但姑娘如此花容月貌,铁盟主听说又尚未娶妻……若是有了铁盟主的面子,我们又怎敢为难?”他已认定她假冒身份,心情轻松不少,出言便带调笑之意。
那女子却未发怒,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渐渐泛起了红晕,大增娇艳之色。忽而牵过缰绳,翻身上了马,道:“这间破客栈,姑娘还不稀罕住了!——铁千萧有什么了不起!”脸色竟又是一红。
祁昀也是心思剔透之人,当下笑答:“是!姑娘下次见到铁盟主,替小人问声好罢!”
粉衣女子瞪了他一眼,长鞭一扬,马蹄得得,去得远了。
温唐羽心道;“这姑娘与铁千萧……不知是何关系?”眼见祁昀等人长笑不绝,不知怎的心中气恼,当下取银钱会钞,牵马便走。那姑娘去的是西街方向,他信步而行,也往西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