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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金弓”之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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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唐羽到扬州的时候,正是黄昏。落日熔金,暮云合璧,十里长街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在他的眼前绵延如画卷,展开了十里的繁华。
他牵马沿街而行,一路车水马龙,热闹纷攘,让他心中生出一股无限感动亲近之意。庙堂之高,江湖之远,都比不上这紫陌红尘来得热切生动,那一份热,却是直渗到骨子里去的。
当夜他便去金弓门查探。金弓门此时防卫极严,想来是君千骑担心父亲遇害,特意增加了不少护卫。温唐羽从前庭绕到后院,趁着夜色跃上围墙,朝下看了一会儿,前后院里约莫二十来个劲装打扮的黑衣人来回巡逻着。三人为一组,手中或刀或剑,兵刃各异,唯有人人身后均负一长弓,弓身弓弦俱是银色,甚为显眼。温唐羽心道:据说金弓门弟子长弓之技乃是一绝,不知究竟有何厉害之处?
院中三个黑衣护卫四下查看了一番,见无异动,便折返了回去。温唐羽觑着他们转身,提气一纵,身如轻烟般落在院内一棵大树上。正待跃上屋顶,忽听得曲阑处传来动静,又是三个黑衣人走了进来,只好按捺不动。好在这棵树枝繁叶茂,掩住了他的身形,院中人一时倒也察觉不了。
三人越走越近,走到树下忽然停了一停。温唐羽呼吸一窒,却听得左边那人叹了口气道:“这几日来,兄弟们日夜不停巡逻,也没见着半个人影。老门主倒是不放在心上,日日一般的养花逗鸟。门主却紧张的不得了,恨不得咱们几十双眼睛半刻也不离了老门主。我就奇了,老门主不理事务也好几年了,难道偏有人要来与他过不去?这人若是十年不来,咱们便要这么巡逻十年不成?”
中间一人附和道:“王二哥说得有理。我倒巴望着这什么刺客赶快来了,正好见识一下咱们‘金弓十八卫’的手段。李老六,你说是不是?”
右边那人想来便是他口中的“李老六”,却不出声答应,只冷笑了一声。中间那人含了怒气道:“你笑什么?”
李六冷笑道:“此人一来,我们确是能睡个好觉,睡上一百年两百年都无妨的。”中间那人怒道:“你——”左边那王二却打断了他:“李老六,你向来耳目极广,可知道那刺客什么来头?”
李六道:“我只听说此人犹如鬼魅,弹指间便杀了南武林杜盟主和霹雳堂雷堂主,却没人见到他是如何出手的。若是他找上门来,嘿嘿,你我挡得住么?”
杜剑冷与雷烈在武林中声名赫赫,那两人闻言大骇,一人颤声道:“果真……如此?”一阵风吹来,顿时满树叶子乱响,温唐羽一手抓着树枝,从下看过去,只见李六凝重道:“江湖上还有传闻,说这刺客并非活人,而是……多年前一个高手的鬼魂回来复仇的!”
月光青白地照了下来,照见三人满脸惊惧之色。不知哪里的乌鸦哑哑叫了起来,在暗夜中听来有如鬼哭。王二惊得倒退了一步,忽见地上树影夭矫如蟠龙,直欲飞扑出来,择人而噬。他两股战战,只觉满院风声鹤唳,慌忙拉着那两人往前面去了。
温唐羽心内暗叹了一声,轻轻跃上了屋顶。一眼看去,金弓门内屋宇众多,鳞次栉比,竟不知君有道居于何处。他纵高跃低,四下转了一遍,所到之处均有身负银弓之人把守巡视,并未发现半分异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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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他每夜过来探查,第四日却撞着君千骑从前庭过来,匆匆进了一间屋子。他避开巡逻之人,也跃上那间屋顶,突觉脚下光滑无比,立足不稳,却原来一色铺着水滑的砖红琉璃瓦。他深吸一口气,脚下沉了一沉,慢慢伏身下去,揭开一张瓦片,向内张望。
屋内正中一张紫檀书桌前坐着一个鹤发老人,正提笔在纸上不知道写什么。君千骑站在桌前,一言不发。那老人忽道:“你莫要再劝了,我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君千骑急道:“爹爹!您老人家去金陵避一避罢!六合门高手如云,必可护您周全。如今武林各派莫不在追查那凶手,待得将他绳之以法,我便去接您回来,岂不是好?”温唐羽顿时醒悟,这老人是前任门主君有道,金陵六合门与金弓门乃是姻亲,君千骑正是想送他父亲去六合门以避过一劫。
君有道掷笔叹道:“痴儿!蜀僧若要杀我,纵然躲到天涯海角,也是难逃此劫。若因我避到金陵之故,他恼怒起来,灭了六合一门,又待如何?”君千骑心中惶惑,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他背上一条条汗水往下流去,濡湿了内衣,只是低头不语。
君有道盯着他半日,忽温言道:“你也是孝顺的心思,我不会怪你。当年蜀僧力挽狂澜,救中原武林于水火之中,对金弓门实是有莫大恩德。最后对他下手,爹爹于心有愧,却也不得不为。只是当年既种下了此种因缘,便知道日后生生灭灭、聚散起止,都逃不开‘轮回’二字。若真死于蜀僧之手,爹爹九泉之下,也自心安。”
君千骑抬起头,眼中泪光莹然,哽咽道:“爹爹,你莫要这样说……儿子只愿代爹爹死了……”
君有道长叹一声,将面前抄写之物合上,黄黄的封皮,却是一部佛经。他从桌前离开,温唐羽才发现这老人竟是坐在轮椅上。君有道挪动轮椅到儿子身侧,伸手像是去抚他头顶,喟叹一声,终于还是落在君千骑的肩上。隔着昏黄的烛光,他浑浊的眼珠竟也沾了水气,缓缓道:“人在爱欲之中,独生独死,独去独来,苦乐自当,无有代者。千骑……你要明白。”
君千骑口中喃喃不知说些什么,忽然伏地痛哭起来。
温唐羽在屋顶上看着,也觉心中酸楚。他不忍再作停留,轻轻将瓦片放好,看准了地下无人处提气一纵。哪知伏久了双腿发麻,琉璃瓦又质脆易碎,这一跃之势竟喀拉拉踩碎了两片。屋内有人大喝一声:“什么人!”却是君千骑立时跳了出来。这一下各处银弓护卫都发现了,伴随着此起彼落的“捉刺客”之声,无数沉重的脚步朝这里奔来。
温唐羽暗暗叫苦,转身飞奔逃走。好在他已知地形,专拣高处落脚,或屋顶或树枝,一路倒也没被追上。他轻功高出金弓门那些人许多,耳听得追赶声越来越远,才渐渐放下心来。
忽然耳边风声急促,一支长箭疾射而过。他大惊之下向右跃开,后面又是数箭射来。原来金弓门人见追他不上,便各个使出了拿手本领。一时长箭连珠价飞来,银色的箭镞闪着寒光,在空中划出无数流星的痕迹。温唐羽腾挪闪避,一一躲过。
不料风声忽异,一箭其色如金,挟风雷之势疾射而来,瞬息已至脑后。温唐羽躲避不及,忽的身形一矮,那金色长箭从他头上飞过,直扎到一棵大树上,深入寸许,箭身犹颤动不已。
温唐羽心中赞一声:“好个君千骑!”足尖一点,飞身探出。
身后紧跟着又是一箭追来,力大势沉,几有破云追月之势。他敌忾之心忽起,伸手一抓,恰恰抓住了箭身。然而长箭去势未竭,竟将他掌中一点油皮擦了下来。温唐羽长啸一声,将金箭向后用力掷了过去,人已腾空跃起,稳稳落在数丈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