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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6章 ...

  •   只是桑家的府宅委实太大、太繁复,我兜兜转转,七拐八绕,走了小半个时辰,还没找到,许是我饿极了,鼻子变得特别的灵敏,隐约闻到阵阵肉香,寻着香味来到一处僻静略显陈旧的苑子,四下无人,放大胆子走了进去,看见茂盛的葡萄架下有一张四四方方石桌,桌上摆着一盘肉馒头,一碗白粥,两碟小菜,甚是美味可口的样子,肚子叽咕又叫了,我咽咽了口水,寻思要不要趁现下无人,偷点来吃,不过偷东西好像太不光彩,非君子所为,可是我并非君子,正犹豫着,忽闻旁边向起清朗稚嫩的男声:“姑娘若是想吃,只管坐下。”

      “多谢,那就却之不恭。”我对他虚虚谢礼,大剌剌坐定,就拣了块最白胖的肉馒头大快朵颐。

      老天爷,这是我吃过的最香、最软、最松、最多汁的肉馒头,那男子在我对面坐下,待我埋首吞下两块肉馒头,一碗白粥,体力、神思恢复正常后,方才瞧清他的模样,又是一愣,他十六七岁的年纪,娃娃脸,溜圆大眼盯着我,高鼻隆挺,浓眉长睫,一脸稚气未脱的青春少年,但是身板单薄,面色苍白,我这般身强力壮却抢了孱弱之人的吃食,顿觉腮子发烫,干干笑了两声,递了一块与他,给他盛了粥,“小哥,你也吃啊。”

      “好。”娃娃脸唇角微扬,和气一笑,接过馒头慢条斯理吃起来,那清澈纯真的笑眼,又让我心下一怔,世上怎么会如此透亮干净的瞳眸。

      “我叫单羽,是陪我家小姐来看击鞠,家里人叫我阿羽,不知小哥如何称呼?”我自报家门。

      “五儿,和谁说话呢?”正问着话,这时,屋里传来洪亮的女声。

      娃娃脸往里屋道:“干娘,是来瞧马球的客人,口渴了,讨碗水喝。”

      “原来是小五哥,多谢你的饭食,要不等会我可没力气瞧赏赛。”我啃着馒头,再次相谢。

      “阿羽客气了。”

      “喝过水,让她走吧。你体虚,受不得风,快些把点心吃了歇觉去,我去后院收菜了,今晚咱们吃头茬的鲜瓜。”屋里的干娘又发话。

      下逐客令了,我讪讪的起身,抹了抹油麻麻的嘴皮子,准备向他辞别,娃娃脸却拦下我,“吃饱再走不急,看你吃得那么香,我的胃口也好许多,就当是陪我吃吧。”

      看娃娃脸语带央求,满目期待,我晓得了,想他与我一样,身子骨不好,所以被看得紧,只是这般养生不对,已是夏日,有风也是热的风,要身体好,除了吃好喝好睡好,更常晒太阳,勤走动,活动筋骨,上晌午的睡个什么觉,看在我吃他喝他,他又长得好看的份上,遂热心道:“你不去瞧马球吗?外边的人想进都进不及,你干娘恰好在桑家听差,如此良机,怎不好生利用?”一边说,拿起第三块馒头继续进攻,今日我是落单了,不如给自己找个伴,眼前这个正好。

      娃娃脸蹙眉望着我,有些神伤,半晌忧忧道:“可我去不得。”

      瞧他这般伤情的模样,竟是我大意了,在张府的侍婢丫鬟尚有品级之分,何况是桑邑的土皇帝,像击鞠这样的盛事,并非随意什么人都可观得,瞧瞧四面斑驳的墙壁,掉漆的屋檐,想来娃娃脸的干娘在桑家只是下等的杂妇,拍着胸脯道:“我可以带你去,我家小姐是六爷的座上贵宾,多带你一人不碍事。夏日春光明媚,晒晒太阳,发发汗水,于身体有益,比起歇觉可强多了,准保看完后,你的脸和我一样红红的。”拍拍自己的脸,然后鬼使神差的,伸出手,趁势掐掐他的脸,占了一回便宜,手感不错,这全然怨不得我,谁叫他的脸实在秀色可餐,而且长得一副招人掐、好欺负的可爱小模样。

      娃娃脸瞪圆两眼盯着我的手,小脸立时刷刷红通通,长睫飞了飞,羞涩的垂下了头。

      他那可爱又可怜的小模样,登时母爱泛滥,遂,积极怂恿:“听说土蕃人与我们长得是不同,你不想瞧新鲜吗?马背上追求击球,六爷更会亲自上阵,去年他们赢了我们,嚣张不得了,听说六爷的击鞠队苦练了一年,今天是复仇之战,机会难得,不去太可惜,去吧去吧,我会照顾你的。”我向里间瞄了瞄,“你干娘下田务农活了,只看一小会,她回来前再溜回来,谁都不知,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终于,娃娃脸被我说动,思沉片刻,犹犹豫豫道:“有条捷径去大榕树,那里地势高,马场可尽收眼底,要去,至多只能去那里瞧上一会。”

      有熟人就是好办事,天音见了六爷就把我抛诸脑后,正愁找不到路,这下可好了,我和娃娃脸一起把桌上的吃食消灭干净,看看头顶的太阳,时辰差不多了,拍拍滚滚圆的肚皮,直起身,“那我们出发吧。”

      待娃娃脸起身,我这才发现,尽管他年纪小,身量却不低,足足高出我一个头,与挺拔的六爷相差无几,只是衣袂飘飘,略显清瘦,若再胖个十来斤,再长个两三岁,只怕也是迷死不偿命的主。

      只是娃娃脸所说的捷径甚是不好走,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布满了突出的树根、石头、藤蔓,我走得磕磕绊绊甚是吃力,更何况身上还挂着娃娃脸。

      事实证明,娃娃脸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走了没几步,就气喘吁吁,脸色益加发白,唯恐他半途昏倒,落下不是,便识趣挽着他慢行,渐渐变成了搀扶,最后他右臂横搭在我的肩膀,整个人都倚靠我肩膀上,只差没把他背起来了,他还真不客气,靠得甚是坦然安心,没见丝毫的不好意思,瞧着瘦,重量倒是不轻,三块肉馒头没有白吃他的,累得姑娘我大汗淋漓。

      拖着他走了小半个时辰,脚下的路慢慢平坦,视线逐渐开阔,前方是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地,有棵百年的古榕立于三丈开外,可算是到了,我再也支撑不住,卸下他,一屁股瘫倒在草地,姑奶奶素里常教诲我的仪容、作派全丢了不顾,一边抹着额际哗哗淌下的汗珠,一边拿手扇风,颇有几分抱怨道:“小五哥,你可得加紧勤练身子骨,要不,娶媳妇可难了。”

      姑娘我的大姨妈正是第三天,都没像他这样虚弱,堂堂男子汉,走两步就这样,更别说下田干活、挑水劈柴,娃娃脸半蹲在我身旁,递了素帕与我,如知错就改的好孩子,用衣摆为我扇风,老老实实点首道:“家里也是这么说的。”

      在他澄澈如泉的眸光下,心底的闷气嗡地一下子溜得不知影踪,我信口问道:“小五哥家中人丁几何,为何与干娘同住?你的亲爹娘呢?”

      “我之前的两个兄弟一落胞衣后没活多久就去了,我娘亲生下我没多久也去了,大夫说我活不过二十。”娃娃脸低声幽幽道。

      真是可怜的孩子,看来他真是天生不足,而且是非常不足,想来家里贫困,无钱得到妥善安治,心里的怨气一下溜得无影踪,遂我安慰道:“大夫的话不可信,我家小姐是大名鼎鼎的济仁堂的张家千金,东家心肠极好,医术精湛,就是他们把我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的,济仁堂每月初五义诊,布施汤药,我可以领你去。”

      娃娃脸眨巴眨巴长长的眼睫毛,感激道:“多谢阿羽。”

      “那你爹呢?”

      他嗫喏了嘴皮,良久,咕哝道:“一言难尽,如今他顾不上我。”

      怕是触到他痛处了,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显然被他爹爹遗弃了,心里发疼,伸手握住他的手,甚是冰凉,温语抚慰道:“如此说来,你我的身世倒相似,我的父母兄妹也没了,我跟着姑奶奶过日子,打小泡在药罐子里长大,如今不也活得活奔乱跳、能吃能睡……”

      忽然,如被电流击中,从指尖直冲脑门,一阵眩晕,双手抚上发麻的太阳穴,痛苦的咬起牙,有些朦胧模糊的剪影撞进我的脑海,很快,快的我几乎抓不住它,唯一能记住得,画面里有娃娃脸。

      “阿羽你怎么了?”娃娃脸紧张的扶住我,关切问询。

      一下子,仅仅只是一下子,适才的感觉就不见了,摇摇头,确认没有任何不适之感,“不妨事,可能是累到了。”是被你拖累的,后半句留在肚中腹诽。

      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复看看娃娃脸的手,难道……难道这便是传说的触电,而且还如此强烈,老天爷,万万不能是他,除了皮相和个头,没一样是我中意的,无钱无势倒不介意,由我赚生计养活全家也认了,他的身子委实太差了,我可不想早年守寡,当母亲时,要为自己孩儿的健康担忧,当奶奶时,还要为孙子孙女操心,进棺材,还要为曾孙子、曾孙女挂念,那可真是一辈子操碎心,死也死得不安生。

      “到那边坐吧。”娃娃脸指指前方古榕,我顺着他的手望去,立即来了精神。

      粗壮苍白的枝干垂下长长的秋千架,天空蓝湛湛,白云好像触手可及,那秋千好像有些不同,定晴细瞧,碗口大的麻绳上蜿蜒着青翠的藤条,上面开着两三朵不知名的黄黄白白的小花,迎着风颤微微的摇曳,斑斑点点的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树叶的间隙洒下来,就如风景画一般,美呆了,值了,值了,就算是背他过来也值了,我尖叫一声冲了过去,坐上了秋千荡起来,底下的赛况尽收眼底,冲他招招手,催促道:“小五哥,快坐过来,已经开始了。”

      挪了挪屁股,腾出一半的位置给娃娃脸,封主家的马球队气势果然不同,马儿的皮毛是油光发亮,只是这些马儿瞧着有些不能,咦,都没有马尾巴,定睛一瞧,也不是没有马尾,只是被剪得短短的,大约半尺长,然后被编成麻花辫,心下一转,随及明白了,肯定是怕勾到球杖,聪明如我,一下就瞧出门道。

      马俊人也不赖,桑邑的儿郎外形不如土蕃人壮硕,亦是英姿挺拔,飒爽矫健,更有一股狠咬土蕃的不服输的势头,可我主要冲着土蕃的球手来着,他们可是异域的帅气猛男,原以为能一饱眼福,没成想看到的却是一群长着大胡子的叔叔辈,颇为失望,如此,我更是一无返顾的支持身着红衣的桑邑队,为他们摇旗呐喊。

      相较之下,还是咱们汉家的男儿打眼,他们身着窄袖骑服,头戴品红幞巾,足登黑底金边长靴,手持偃月形球杖,逐球相击,虽不如土蕃强悍霸气,却胜在灵活,配合默契,进球亦不差,想来平日下了苦功夫,两队比分不相上下,六爷无疑是最扎眼的,红队有一半的进球都是在他的棒下挥入球门,两方打成了平手,中场休息,好几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争相给他送茶水、送水果,其中就有天音,他对每位姑娘皆彬彬有礼,应付自如,个个不冷落,个个也不过分亲昵,真真是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不禁感叹道:“花孔雀当真是魅力弗边啊。”

      “花孔雀?”娃娃脸扭过头,不解道。

      不小心溜出嘴了,花孔雀是我给六爷取的外表,嘿嘿笑答:“六爷身份尊贵,英挺俊俏,在一群人中如众星拱月,用百鸟之王来形容最贴切不过。”

      冷不丁,娃娃脸突兀问道:“阿羽亦欢喜六爷?”

      “他那样的人,有银子,有地位,有样貌,儒雅翩翩,待人和蔼又不端架子,谁家姑娘不喜欢啊。”但是不包括我,摸摸下巴,眯眼数了数围在六爷周围的姑娘,一、二、三、四、五、六、七,一共七朵花,娇的娇,俏的俏,艳的艳,天音的优势甚不明显,竞争相当激烈啊,赶忙趁机打听消息,“六爷可有订了亲事?或是有心上人儿?”

      “这却未曾听说。”

      “难不成他是想趁机寻亲事?”我自忖。

      娃娃脸睁圆了眼,半晌道:“这就不知了。”

      瞧六爷这般招蜂引蝶的架式,即便天音当上了正宫娘娘,只怕这一生也要和其它成群的姬妾争风吃醋,哪里还有快活幸福可言,她不谙事世,如何斗得过心机深沉、善使手腕的官家千金小姐,要劝天音断了念想,哪怕是抹黑六爷,都道是像他们这样人,表面和气,实则内心阴暗,多数暗底有见不得光的嗜好,比如眷养娈童之类,明天开始抹黑,不行,从今晚开始吹枕边风。

      “阿羽亦喜欢六爷?”腹中正谋划着,冷不防,他又轻声问我,睁着溜溜圆的眼珠直直望着我,屏息等我答言。

      罪过,真是罪过,我素知自己长得扎眼,不成想连小毛头亦难逃我的杀伤力,对我一见钟情,虽然此行的目的之一就是招桃花,可是这朵却不是我所爱,还是趁早让他死心为好,遂,恳切的点点头,“我甚是倾心六爷。”

      “那阿羽喜欢六爷什么呢?”娃娃脸倔强耸起眉毛追问。

      往人脸上贴金还不容易,张口就来,我掰着手指道:“英俊潇洒,肩宽体壮,门第显贵,风度翩翩,马背上是骁勇的球手,下了马便是儒雅的士子,能抚琴作画,吟诗作对……”

      正如数家珍,娃娃脸却打断我,道:“六爷不抚筝,亦从不作画,他不爱这些个文绉绉的。”

      “啊?”我很是意外,挑眉问:“瞧你不常出屋的样子,怎么知道这般清楚?”

      “干娘的女儿也就是我的妹妹子英是清泉居当差的侍婢。”

      “反正喜欢就是喜欢,喜欢一个人是没有原因的。”

      娃娃脸蹙了蹙眉尖,幽幽垂下浓密的睫毛,不再吭声,甚是委曲可怜,清眸染上了一层乌云,我的心里登时阴沉下来,又是一阵鬼使神差,如遭鼓惑,抬手摸摸他的脑袋,像是给小狗狗顺杂毛,“倾心归倾心,我却也不是非他不可,这世上谁少了谁不能活,再说,有你一点就比六爷强百倍,他啊,太会惹桃花,这点就大大的不好,只是我的丈夫必须体魄强健,而且心里眼里只能有我一人,若你能变壮,能从你的院子走到这里打个来回不气喘,腿不颤,不冒冷汗,一口气能吃下三个肉馒头,我便……便考虑考虑你,优先考虑。”

      “嗯,嗯,嗯。”他立即多云转晴,点头点的起劲,复又展开笑颜,眼眉乐得弯成月牙儿。

      这个傻小子,听不出我的推诿之词,瞧他乐不可支的欢喜样,我高声强调:“只是考虑,考虑哦。”

      “开局了,我们看球吧。”他指指山脚下的马场,“下个球我赌六爷进。”

      “我赌胡子赢。”嘿嘿,我的赢面比他大许多,土蕃个个都是长胡子,随便一个人进了球,就是我赢了,既然是打赌,就得下赌资,“你却拿什么下赌?”

      耸眉思沉片刻后,娃娃脸道:“我院中的翠玉葡萄,若是你赢了,头一串熟的,便请你吃。”

      果然是穷小子,拿葡萄当赌资,只是翠玉葡萄听起来甚是可口,便勉强答应了,我转了转眼珠,想出一个尚且对应的赌资,“若我输了,就请你吃凤爪,单家出品,滑脆香嫩,桑邑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葡萄配凤爪,相得益彰。

      只是我没能吃上他的葡萄,他亦没能吃到我的凤瓜,后半场,两方皆是死守严防,没有一个进球,谁都不服气,约好半月后再杀一场,定要决出胜负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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