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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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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趁着跟天音逛水粉铺的当口,我借着解手,偷偷溜到回春堂诊脉,其实先前我已经看过三位大夫,他们给出的诊语与我的意料不差,但是我依然不敢大意,思来虑支,还是上回春堂最后一试,如果他们的当家掌柜都说没事,那我便再无后顾之忧。
回春堂是桑邑药行的老二,素享妙手回春的美誉,只是传到如今的掌印东家忒不争气,一门心思想着赚银子,居然在药料上以次充好,出了回几岔子,险此酿成祸事,应了那句富不三代的老话,但终究是百年老字号,叶茂根深,有年老资历的掌柜与忠心的伙计鼎力帮衬,有惊无险度过难关,但是声誉受损,才被外来的张家抢去头把交椅,先前不直接奔回春堂是怕丢饭碗,同行是冤家,两家药堂都在桑厝里,仅仅相隔一条街,如果发现擅自跑到他家来瞧病,我实在吃不准他们会如何发落我,只是断药的念头超过一切,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冒冒险。
回春堂的生意有些清冷,只见稀稀拉拉四五位病患,半盏茶不到的工夫就轮到了我,坐堂掌柜须发花白,先用眼睛盯着我的脸,然后抬起结满硬茧的指头搭在我的右手,只是眨了两下眼皮,他便了然收了手指,看诊的方式果然如传闻的一样快,继而悠悠的开口:“姑娘从娘胎带有弱疾之症,先天虽有不足,幸在后天调理得当,身子无碍。”
无碍二字从他嘴里,我是长长松一口气,确实是我想多了,这身子天生有缺,只是尾音刚落,只见他眉尾一挑,“只是……”
“只是什么?”我紧张的追问,刚刚落地的心又吊了起来。
“姑娘每逢葵水常感下腹坠涨、畏寒怕冷?”
“偶尔吧。”我点点头,“忍忍就过去了。”
这不就是常见的痛经症状,多数初潮的女生都是这么过来的,吃点红枣、桂圆干、姜丝红糖水就好了,我从不以为意。
“姑娘体质寒凉,尤是在葵水前后,老夫给你开张方子调理调理,不干净的日子忌服生冷,事关生养,大意不得。”说毕,提起笔刷刷开下药方。
还要继续喝?体质寒凉?
应该不能吧,想我可是出了名的白里透红,话没走脑子,便脱口而出:“莫不是您老切错了脉,要不再细看看。”抬臂挽起刚刚拉平的袖管,靠上诊枕。
没想他立即黑了半边脸,啪的一声拍下毫毛狼毫,墨汁溅上我的手心,沉声喝道:“老夫坐堂看诊三十六载,不敢说起死回生,但是姑娘这点微恙断然不会瞧错眼。”
瞧他这般对我吹胡子瞪眼,周遭的伙计亦是停下手里的活计,一个两个忿忿然拿眼剜我,我忙后悔不迭,这是触了医家的忌讳,当着其它登门求医的病人面前,说他诊断不精,可是砸他们的招牌,急急直起身,连连躬弯赔不是:“您老千万别气,我是有口无心,完全有口无心,家里老说我身子骨虚,天天逼我喝补药,我还不会吃饭便会吃药,已经喝了整整一十五年啊,是急糊涂了信口胡说,您老大人不计小人过,原宥我这回,我就是冲着回春堂的金字招牌,百年信誉,更是冲着您的妙手回春医术来的,天不亮赶骡车进城投奔您。”
听过我掏心挖肺的致歉,他方才稍稍暖和脸色,捡起笔,继续低头开方子,“是家里珍爱过重,且不知原先在是哪家杏林瞧的病?”
我嘿嘿笑了笑,“乡野的土郞中,没名号,没名号。”
“辨姑娘脸色,这位土郞中还是有些功夫。”
“再好也不能和您老人家相比。”我奉承道,到底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问:“大掌柜的,如若断服补药,会不会……”
他了悟的挥手打断我,“姑娘尽可放宽心,你的春弦如弦线弹动,脉气的流畅□□,虽有小疾,亦是年轻姑娘常有之,等来日成亲产子后自会转好。”
如此一来,我再无顾虑,取了药包,付过银子,又对老掌柜连连致谢,出了回春堂,过了捌角处,把药弃在路旁,现在只差说服天音做我的内应,对此,我有十足的把握。
未时末,天音伏案挥毫,我在一旁研墨,姑奶奶端药进屋,瞅见新添置的黑漆高足花几,上面摆着红红白白的兰花,喜眉开眼道:“哟,这花可真雅致,昨还没瞧见?”
天音抬首,笑回:“下晌去畅春园听堂会,恰好碰见花贩在贩兰花,就挑了六盆。”
姑奶奶探身凑近嗅了嗅,“香。”
我呵呵靠上前,正待开口,她把食案往我面前一横,“该喝药了。”
生生阻断我准备好的兰花颂,倘或不是先前瞧过大夫,她这般紧迫盯人,我会疑心她要害我。
二话不说,双手捧起碗,将将送到嘴边,天音哎嗳大叫,跳上了椅面。
“怎么了?”姑奶奶闻声背过身,看见天音竟然立在椅,生生吓了一大跳,搁下食盘,赶忙过去扶住她,“我的小祖宗,仔细摔到,快下来,快些下来。”
“虫子!有虫子咬我!阿婆快帮我抓出来。”天音揪住后衣领,在椅面团团乱转乱嚷。
“莫要着急,先下来,下来阿婆才能帮你抓。”姑奶奶把天音强行拽下地,伸手探进她的后背,“没见着,也没见红,到底是哪着痛?”
“快给挠挠,很庠,往下,再往下,往左一点,过了,不是那……”
趁她老人家专神给天音抓虫子的当口,我手腕一歪,把药倒入花盆的土坯里,故意留下小半口,沾湿唇角,大功告成,对天音眨眨眼皮,暗示她可以停了。
“好多了,不庠了。”她是说停就停,稍显生涩。
“还是用化毒膏擦一擦为妥,春天虫子多,有些眼睛瞧不见的,可特别毒,你们姑娘家细皮嫩肉的,咬上一口可是不得了。”姑奶奶倒没疑心,瞅瞅兰花,“莫不就是这兰花招来的,还是移到屋外为好。”
我急了,我可指望这几盆兰花打掩护,代我喝药,怪只怪我没想周全,以后虫咬招绝不能再用,没想天音更急,一个快步挡在姑奶奶跟前,抢白道:“不能移,我成日闷在屋子读书作画,闷得慌,就要兰花养眼提神、清肺健脾,况且,也不见得就是这花引来得。”
我吧唧吧唧嘴皮,附声道:“姑奶奶,好苦,我要吃果脯,好苦,好苦。”
她这才犹犹豫豫从兰花收回眼,取来蜜汁李干,塞进我的嘴里,看到我嘴角的药渍,皱了皱眉,抽出别在右上腰处的白帕,给我拭去印子,“怎么又吃脏了嘴,大姑娘了,行事要端庄;姑奶奶在忙时,拿着吃就行了,还当自己年纪小,还要喂,好意思?”
我委委曲曲半垂下头,蠕唇嗫喏道:“我就喜欢姑奶奶喂我,姑奶奶喂我吃时,就是娘亲亲手喂我一般。”
“哎,没娘的孩子就是可怜。”她摸摸我的后脑丸,心疼欣慰道:“不怕,有姑奶奶在,有姑奶奶疼你。”只是显见的,她老人家还掂量着虫子,一路喃喃出了屋,“不成,我还是要去拿化毒膏,烟儿疯哪去了,没在跟前伺候,烟儿,烟儿……”
待姑奶奶一走,天音笑嘻嘻蹦达过来,两眼弯成月亮,向我讨赏,“羽姐姐,适才我扮得可好?”
“不借,不错。”我竖起拇指,笑赞:“戏没白瞧,扮得挺像。”
“明天要如何?”她兴奋的追问。
“我虑全了,只要小姐搭手相帮,就没有不成的事。”我自然不会笨到重复使用同一招式,这次是声东击西,
下次便是李代桃僵,下下次便是移花接木……若总是避开不服药,天长日久必会起疑,所以偶尔要用红糖水代替,当着她的面喝下,虚虚实实,方为长久良策。
日子不咸不淡到了六月初六,我和天音却睡过头,辰时末,烟儿来报桑府的马车来了,勿勿洗濑换裳,绾发描黛,连饭都顾不上吃,天音便携着我往屋外跑。
为了能美美的见梦中情郎,天音听从我的建议,晚膳后便熄灯上床就寝,拉我陪睡,只是她兴奋过了头,叽叽喳喳说不停,直到三更才睡下,害得我也不得安睡,我们呼拉拉往外奔,如一阵风穿堂过回廊,在照壁前撞见了天佑,真是难得,不年不节的日子,在日上三竿事能在家里遇见他。
“你……你……”天佑看到我甚是诧异,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立即回想那次他的表态,尽管事后对此他未提一词,瞧这副错愕不悦的脸,想来还是不愿意我们去,这一阵小跑,可千万别他以为我急不可待,虽然真是急不可待,为难的觑觑天音,再朝他报赧一笑:“少爷早。”
其实,我并不是想把责任全推给天音,他和天音都是我的主子,如今他们意见相佐,我听谁的都不是,确实为难。
天音生恐天佑拦住我们,不等他继续开口,拉着我,撒开脚丫跳上车厢,我卷高车帘子,冲天佑喊道:“请少爷宽心,我会看着小姐,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谁都不招惹,凑过热闹就回来,准保不生事。”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站在门口,望着我,微微拧起了眉,一直目送我们出了巷子。
桑府红墙黛瓦,斗拱飞檐,宏伟壮阔的令我惊艳,但是更让我惊艳的在后头,当传说中的六爷生灵活现的处在我面前,饶是我存好思想准备,可亲眼见到六爷的面容,小心肝仍被他的倜傥相貌弄得一阵砰砰砰乱跳,他与天音形容的分毫不差,除了一点,他长了一双惑心迷神的桃花眼,果真是好皮相,难怪天音一头栽下去,只是,我仅仅是失神一会会,不是因为定力超然,而是由于饥肠辘辘,咕咕的叫声打断飘乎的冥想,宵夜、早饭两顿没吃,腹中空空如也,着实无力欣赏美色。
待见到六爷后,天音从欢闹叽喳的麻雀变身为温婉娴静的淑媛,离击鞠开赛还有两个时辰,她却撇开我,亲亲热热跟着六爷四处赏逛,完全没有要带上我的意思,看来想相识不错的男子亦无甚指望,故甚是识相自个儿寻觅吃食,拦下一位仆婆,问出膳房所在,准备鱼目混珠混进去,打个秋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