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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36章 认亲(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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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的插曲过眼便忘,直到日薄西山,我和天音才归了家,我们同盆沐浴,同桌吃宵点,同床睡觉,宛若回到初来张府时平静的生活,往素最烦姑奶奶的絮叨哆嗦,而今听入耳根,少了一丝烦燥,多了一丝亲情的关切。
逛过集会,品过美食,接下来自然是策马击鞠,虽然我不会骑马,却并不妨碍我享受在马背的感觉,借了一套天音的骑服,挑了一匹矮小的马驹,让马仆在前面牵紧僵绳慢慢的溜达,在后面看着天音在前头欢快的挥鞭奔跑,大通把她教得不错,姿势似模似样,明年开春就要当新嫁娘了,仍是想干嘛就干嘛,真是好命,我呢,出趟门多不容易,对她依旧是羡慕妒忌。
快乐的日子过得总是飞快,转眼便过了三天,晚间,夫人唤我进她屋子用饭,只有我和她,不免有些奇怪,桌面备了几盘精致的素菜,她冲我和煦一笑,曼声道:“来,过来,陪我一起用。”
大鱼大肉吃腻了,清粥素菜刚刚清清肠胃,夫人就是这么体贴,她如慈母般给我布菜盛汤,“孩子,你受的苦我们都知道,委屈你了,如今我和老爷安排妥当,你吃完饭就随天佑出城,你们去邶风,不要再回来了。”
啊?!
我震惊,夹到嘴边的面筋掉进汤碗中,噗通一声溅起汤汁,弄脏了衣襟,瞪着她老半晌,直到夫人拿帕子擦拭我的嘴角,这才缓回神思,她这是让我跑路,还让天佑当我的保镖,她又说:“最近城里来了许多逃难的,街市乱,故而城门把是比往常严些,不过家里都打点好了,你扮成药堂的伙计跟在天佑身后,过城门时,不要抬头,不过你也莫要害怕,今天的守城司是老爷的旧相识,是咱们家的老交情。”
“我走了,那……那你和老爷怎么办,那天音怎么办?要是六爷怪罪你们怎么办?我不能走,我也不想离开。”她虽清描淡写,可是字字千钧,我清楚这对于张家意味着什么,这无异于公然对抗桑府,与六爷为敌。
“一定要走。我们都盘算好了,你只管安心,老爷这些年积下不少的良缘,有两位是在玉夫人跟前说得上话,把你送走,她只会谢我们,何况还有将军府呢,李通会为我们说情,他是憨实的好后生,我有成算,你不要多想。”
期盼已久的自由就在眼前,伸出手便能抓在掌心,换作从前,我表面摆摆样子,然后半推半就答应,继而立即抹脚走人,而且会溜得飞快,但是如今的景况全然不同了,多了丝丝缕缕的牵绊,这些牵绊牢牢网住我的心,绑缚我的脚,有了比自由更重要的人与物,不止有六爷,更有天音,有天佑,有姑奶奶,有老爷和夫人,即便没有六爷为我断指,我也不会抛下张家一家,他们都是好人啊,自由虽然可贵,却重不过他们的生命,若用他们鲜活的生命换回的自由是血淋淋,良心承受不起,我不会让他们的性命有任何的闪失,孰轻孰轻,我分得清,“夫人,我不走,我不能害了你们,你不能为我弄险,还有六爷,他两次番三救了我的命,如而连手指头都没有了,我不会离开,我要嫁给六爷,他待我真心真意,他会是我的好归宿,无论无何,我都不会走的。”
“那你喜欢六爷吗?”
“我……我……”支支吾吾老半晌,喜欢两字就是说不出口,对六爷,感动远远多于喜欢,“多少是有一点的,不能说钟情,与大通和音儿是不同的,但是回回瞅见他的残手,我的心就发抽,发痛,但是六爷很喜欢我,待我极好,出了事,会拼了性命护着我,有他在,风雨淋不着我,这样的男子算是难得了,虽然挑不起重责,可人没大毛病,无非爱玩马,我不在乎,我找得是丈夫,不是一方的封主爷。”夫人不清楚我两次发病六爷舍身救我,可是我张不开口,救人的方式实在羞于启齿。
“你几番历险皆因六爷而起,因六爷的身份而起,我是越想越害怕,公府比海深,他救得了你一次,不见得救得了你第二次第三次。你对他心有亏欠,不是真心真义的喜欢。眼前他是待你真情真意,我的阿羽雪肤芙蓉貌,哪家男儿不会神魂颠倒。如今你风华正茂,他恋间情热,自然把你捧在手心宠爱,往后呢?你可曾想过?以后的路还长着呢,女子的容颜再娇美,也终有叶瘦花残一朝,六爷生性风流,惹下多少桃花债,年老色衰时你又当如何?阿羽,你年纪还轻,脚下没走过多少路,不懂男人的心思,六爷不比普通男儿,他生于候门府,女人只是闲暇生活里点缀,他能甘于普通平淡的日子?他为你断指,以后会不会返悔,会不会怪你?怪你断了他的青云路,届时,只怕你将夜夜掩面拭泪到天明,孩子,走吧,早走早干净,我好生后悔,当初就不该把你们送进去,应当直接让天佑带你们去邶风,就没后头这些事端。”
“夫人,你为何要待我这般好?阿羽受不起,阿羽无以回报。只是你也要为我考虑,如若你们有丁点差池,阿羽此生难安,我不能更不能这样活下去。”
除去六爷,张府上下的安全让我最揪心的,她无疑是拿全府上上下下的性命换取我的自由,只是她为何为我甘冒天大的风险,独为我一个人,甘愿把身家性命一并赌上,连女儿的幸福都不顾,她让天佑陪我一起去,交待不要再回来,明摆是怕横生意外,为张家留下香火,她对我的爱惜之深,令我动容,亲生女儿也不过如此。
她的眼角泪光隐隐,慈笑柔声道:“我早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在我心里,你和音儿一样,并无差别,为了自己的女儿幸福,作母亲会拼尽全力。”
不对,绝对不单这般简单,忽然,酥春风那个小小的意外在脑子闪过,直觉告诉我,单羽的身世不一般,我当然不会认为那个陌生男子会是我的生父,但是,单羽的亲生父母肯定和张家有某种关联,而且交情不浅,“夫人,你告诉我,告诉我实话,我到底是谁?”
如今,我就是单羽,单羽就是我,我要弄清楚后背的胎记,它有何时现时无,更想弄清的病症,为何会无缘无故流血发高热,是不是生来带有怪疾,原先埋在心里头的话可以说,时机到了。
夫人温柔慈爱的笑颜依旧,只是对着我的眼慢慢转向窗外,“好孩子,走吧,走得远远的,远离这是非之地,简简单单过日子,其它的就不要再管了,也莫要问了。”
“不,您不说,我就不走,你告诉,我到底是谁?”她躲开我的目光的那一霎那,我看到了一些不知明的情绪,更加证实我的猜测。
“你是谁,你自然是单羽。”
“娘,娘。”天音咋呼呼地冲进来,“娘,有人找你和爹。”看着她上气不接下去,喘得不行,“前头经过花厅,听见管家正和人说话,听着声音有些耳熟,便探头看了看,羽姐姐,你猜是谁,就是上次我们在醉春风的那个老人家,他寻到咱们家来了。”
那个大叔?他从单家村走了一圈杀到这里不奇怪,单家是小村落,家家户户相识,他们都知我是张府小姐的伴读,只是他去了之后,对我是谁应当是明白无误,那他还来干嘛?
紧接,天音这只小麻雀又叽喳总结道:“他肯定是冲着羽姐姐,那日我们在醉春风吃羊肉,说是他的妻子长得和羽姐姐一模一样,他与妻子失散时也怀了娃娃的,我就觉得姑奶奶家是不可能生出羽姐姐的好相貌,娘,你没见过他,还真和羽姐姐有几分相像,特别是鼻头,从侧面真是一模一样,没准羽姐姐还真是他的女儿,他这会正坐在花厅等着呢。他还说,请爹娘顾念多年的思妻与思女之情,务请相见。对了,他说他的妻子叫青玄。”
“青玄……”夫人一下僵愣原地,脸色煞白。
虽然对单羽的身世充满了诸多的疑惑,但是真不太相信如此的巧合,但是她的反应让心中的疑问越滚越大,若是问清楚出身世,没准就能弄清楚病因,二话不说,直奔花厅而去。
“阿羽,不许去,快回来。”夫人在后头急急唤我,她越是急切慌张,我的脚底越是抹了油,溜得飞快。
一进花厅,就看见前次那位白发大叔负手站在堂于,满身的风尘仆仆,看见我,热切的眼眸泪花闪闪,我平静走上前,问:“老人家,你找我家老爷夫人作什么?”
“自然是为你而来,你确系是我失散多年的亲生女儿。”他一口咬定。
“先生认错人了,阿羽不是你的女儿。”跟随在后的夫人进门便道,边说,不着痕迹把我拉到身侧。
“鄙姓白,来之前,已经做过一番彻查,既登门来了,自然是有了十成十的把握。”他一边说,一边朝近旁的仆从模样的蓝衫老者使了个眼色,那位仆从缓缓展开手里卷轴,“何况,世间绝无可能有这般相似的面孔,此来一是为认女儿,二是则寻回妻子,我已查明清楚,青玄最后现身之处便是你家。”
蓦的,在场人的目光全被卷轴吸引了,陈旧发黄的卷轴里有一个明媚灿烂的姑娘,浅浅的笑靥如春花,好生眼熟,定晴细瞧,分明就是我嘛,只是稍有不同,右眉的眉尾有一点米粒大小的珠砂,而且她的眼神孤傲清冷,有距离感,远不如我平易静人,和蔼可亲。
拽了拽旁边的天音,小声问:“见过她吗?”
天音摇摇头:“从未。”
“肯定?”
“肯定,如此天仙的姿色又与姐姐如此相像,若得见过肯定过目不忘的。”她搔了搔头,狐疑地抬起眉毛,“我打小和羽姐姐形影不离,姐姐如何反倒问我?”
我心虚嘿嘿了两句,没再接声。
“她是我的妻子,穆青玄。”白头大叔对夫人深深一个作揖,恳切问道:“请问青玄在哪?请她出来。”
单凭外表便认亲,实在牵强附会,若不是亲身经历了面容的褪变,兴许还会有两分相信,夫人缓声道:“我不识得画中女子,更从未听说过穆青玄这个名字,阿羽的模样是害病害的,世上的巧合之事太多了,凭此不足采信。”
蓝衫老者进前一步,对夫人躬身肯切道:“张夫人就不要再隐瞒了,我家主了已查得水落石出,十七来年来,我家老爷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我家夫人,还有腹中的胎儿,派人四处寻觅,一次次寄翼希望,又是一次次的失望,伤情,无人时,时常听他对着画念叨,不知是男孩子还是女孩,长得像他一些,还是像夫人一些,过得好不好,有没饿着,有没冻着,梦里还喊着夫人的名字……为此,苦白了一头的发丝,天可怜见,而今总算感动了上苍,父女酒肆巧遇,这是老天爷冥冥中指引,就请青玄夫人出来相见,听得贵家在桑邑是第一善德人家,夫人也是吃斋修佛之人,何不成全一桩好事,让我们老爷早享天伦之乐。”
不成想这位白发大叔竟是风流长情的主,听后不免有些心酸,天音的眼圈都红了,而夫人却丝毫不见感动,还下了逐客令:“阿羽有名有姓,父母虽然不在了,却也容不得他人对她的身世说三道四,您老肯定是认错人了。”
“老夫今年四十有五,已是土埋半截,与妻子失散了十七年,再等不到下一个十七年,时日无多了,就请你行个方便吧。”白发大叔对着夫人说话,可是他的眼睛就没从我的脸上离开过,“若青玄不想见我,便请阿羽的老姑奶奶请了出一叙。
“老人家上了年纪,这几日招风卧了床,见不得客。”夫人淡淡回道,“我一个妇道人家,主家人不在,家里皆是女眷,不便见外客,请先生回吧。”天音与我不由全望向夫人,姑奶奶早上明明还好端端,还给我熬了红薯粥,有鬼。
白发大叔眉心紧了紧,转目凝望我许久许久,点头道:“有理,既是主家人不在,我也不便多作叨扰,两日后再来。”言毕,拱手后转身而去。
“我家主子此生还从低声下气未求过人,夫人是头一个,全是伏着您对夫人的收留,对小姐的养育之恩,但是关乎小姐认祖归宗的大事,不见到青玄夫人,不把她们领回家,我家老爷是绝不罢休。”蓝衫仆人把一张名刺递至夫人眼前亮出,“我家主子非普通人,此事绝不会弄错,若凭容貌不足信,滴血认亲如何?!”
滴血认亲完全不靠谱,我清楚,可他们就不同了,只是他如此自信满满,然不成他真是我老爹?
夫人听到这四个字,脸色越发的苍白,待看清名刺上的字,神情随之骤变,惊异、无措,更有一丝机不可偿的慌张在她的眼底闪过,白发大叔到底是个什么来头,白姓在桑邑不常见,而且桑邑的大门大户或是巨商富贾显少有姓白的,伸长脖子想把名刺瞄个究竟,不料蓝衫老者已利落地收起名刺,对我微微躬身施礼,便要跟在白发大叔身后悠然离去,我忙拦住他,“这位老伯慢走,你家老爷夫人缘何失散,我是真得不认得画中女子,从没见过,若按你们的说法,她是我的亲生母亲,可为何她不来见我,为何把我托给姑奶奶抚养,情愿我顶包别人家的女儿,却不回夫家?”
“哎,主子的事不便从我的嘴里说出来,枝枝脉脉,非一句两句能说得清楚,只能说造化弄人,夫人苦,老爷又何尝不苦,他肩膀扛得可是一大家子的重担,夫人不论有什么气,现身说清楚,把其间的误会解释清楚,一家人早得团圆。”
装高深,有说和没说一样嘛,对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翻了翻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