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5、第35章 认亲(上) ...
-
日子渐趋平静,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一般,而今再无公务缠身,六爷玩起击鞠便没有了顾忌,常常十来天不见人影,处在清泉居甚是无聊,算算成亲的日子,不算近,也不算远,成了亲生了孩子可就没闲工夫了,我怎么也得努力做个贤妻良母,相夫教子才能对得起六爷,趁年轻要多玩乐玩乐,所以,打算出门一趟,一来回家探探姑奶奶和夫人,二来找天音逛逛庙会听听堂会,但是要出府门,需得到六爷的首肯,可他却不放,提了两次都不肯松口,但是我晓得要怎么对付他,得空便巴巴在他身边打转转,递茶递水间,时不时用幽怨的眼神瞅他两眼,然后哽声泣诉姑奶奶得知我死里逃生,甚为思念牵挂,思念过重以至胸中郁结,病榻时不能端药服伺便罢了,连探望也不能,是不孝子孙,边说,边拿帕子摸摸眼眶,最终他在我的泪光朦胧的眼眸败下阵来,长叹一声,方才应准了,对这来之不易的短暂自由,激动的一夜没睡。
但是,我没睡过头,相反,我是早早的起床梳洗,特意向六爷谢过恩,便欢快地跳上马车,只是没想到六爷竟然派了玉峰当我的车夫,分明就是监督我,稍稍打乱了我的计划,本想是直接奔集市去,如此,我只好稍耐着性子,先回了张家,这样也好,拐上天音让她给我当向导,那她把昨说的那些热闹一处处玩过,前脚送走玉峰,我携天音后脚便出了门,这片刻的自由来之不易,一分一秒都舍不得耽耗,我甚至没良心的连姑奶奶和夫人都没当面请安,不过她们最是疼我,等晚上回来再给她们告罪,况且我的景况已托人告之,迟些见面不要紧。
最最惦记的莫过于天音提起的羊腿,那群大胡子住在府时,也弄了一两次给六爷尝鲜,他们弄得比较生,血淋淋的,六爷不爱吃,私底下揶揄他们是蕃帮蛮夷食生肉,不识美食,所以,第一处直奔醉春风,醉春风是桑邑数一数二的大酒家,我要去尝尝烤羊腿的滋味,都想好,七成熟,外酥内嫩,而且特意没吃早饭,就是等着大餐呢,但是天音却拽着我在一个小小的馄饨摊坐下,我不乐意了,“好容易出来一趟,我才不要吃这个。”
天音指指天空的太阳,笑道:“羽姐姐,这辰时还没到,哪有大早上吃羊肉,先吃些清淡的,咱们午间去酥春风啃羊腿,别看这家摊面不起眼,可是味道做得正宗,皮薄馅细,他们刚从渭北郡迁过咱们桑邑,姐姐先尝尝鲜,保准你爱吃,大通每次都要吃上五大碗。”
环眼看了一眼四周,摊面小,桌椅较陈旧,但是还算整洁,生意还不错,六张桌子有四张桌子坐满了客人,勉强点了眯头,太长时间没逛市街,街面略显冷清,而且多了许多操外地口音的买卖人,还有三三两两讨饭的叫花子,多是拖家带口抱着娃娃的,一路上丢了不少铜板给他们,便好奇问:“没听说年成不好,哪来这么些要饭的。”
天音压低在我耳根道:“不是要饭了,是逃难的。渭北的封主谋反,被皇帝砍了头,封了封地,如今再无渭北封,朝廷改封为郡,渭北郡如今归朝廷管辖。你瞧他们他们全是渭北来桑邑避战乱的,这一仗打下来,听说渭北死了十几万人口,我就弄不明白,好好的日子不过,谋反作啥,自己全家遭斩首不算,还累及无辜百姓,爹和哥这几日都在布施汤药,救治伤患,我好几天都没见到他们了。
我惊道:“什么时候的事?”关在封家大院成了井底蛙了。
提起渭北,天下谁人不知,美女之乡,如今皇帝老儿最宠爱的妃子便是渭北的女儿,除此,更以出产铜矿盛名,是一众封地的数一数二的富足府地,可算是富得流油,前次朝贡整得桑邑捉襟见肘,几乎到了砸锅卖铁的地位,更要分期付,人家可是财大气粗,甩手就是三百五十万两,可就这样也讨不得皇上的好,足见伴君如伴虎此言不谬,不过,或许就是太过富庶生出异心也是常事,自古人性皆是宁为鸡首,不做凤尾,欲自立为王,不无可能,如今的皇帝老儿的龙椅也是从他的堂兄手里抢来的,同为先帝的子孙,他既做得,如何别人做不得,只是他成事了,而他失败了,思及此,虽是惊异,却也意为之中,都怪当今的皇帝老儿自己起了坏头,有样学样。
“就这两月,咱家在渭北的分号封铺了。”
“如此银子可得短缺不少。”渭北富庶,人口也多,是济仁堂是最赚钱的铺子,这下损失大了。
“哥说银子还在次,那里库料存了不少细料,是三个月进刚刚采进的,有虎骨、红参、熊胆……少说值个七八千两,如今兵荒马乱,药市的价钱乱涨,而且有些药材即便有银子也难买,所以哥想跑一趟,统统拉回来,娘不许,流寇强匪四起,路上不太平。”
“夫人说的是,绝对不许去,说不准早被抢光了,银子再重,重得到性命吗,不值当,太不值当,回头,我要好好劝住他。”
“东西可能倒还在,陈老掌给家里来了一封信,粗料库被哄抢一空,幸好精料库藏得严实,尚且未有损失,只是后来再无消息,如今爹和哥满脑子就想着把那库药材,要不是娘强压着,他们老早就跑去了。”
我对政治斗争素来不感兴趣,不管谁做皇帝都无所谓,只要老百姓有饭吃,有衣穿就好,能过上好日子,只是可怜渭北的黎民百姓,也怪他们跑错了地,不该来桑邑,这里无饭可讨,桑邑上至封家,下至普通百姓都被狠狠刮了一层油,元气重伤。
抬眼望见一位倦在街角的少妇,她怀抱奶娃娃,身旁边还有个三四岁的孩童,衣裳褴褛,蓬头垢面,面黄肌瘦,尤其是那稚儿,不知是病了,还是饿得晕了,伏在少妇的腿上一动不动,看得鼻头发酸,而我却想着大吃大喝,十分不合时宜,既是碰上了,就当日行一善,给自己积福罢,走上前,在她的身旁蹲下,故意拔高声量道:“我没银子给你,来的路上都分光了,孩子若是病了,可以去济仁堂,那里布施汤药。”嘴上如此说,手上却悄悄把一袋碎银子塞给她。
她看着白花花的银子,眼泪一下子就上来,便想给我下跪,我连忙捺住她,细声道:“不必了,银子收好,别外露了,你妇道人家只身带着孩子,千万小心。”交待完,便快步离开,又装模装样回头喊了一句,“是济仁堂,快去吧。”
一包碎银十多两,不多,但是我怕同是逃难的会去抢,那不是反倒害了好,二来,刚才路上撒铜板,那些要饭的全跟在车后,长长一队,好容易才散去,可不敢再招他们,我不是救苦救难的观士音菩萨,救济不了所有苦难众生,已行过一善,便可以心安理得的胡喝海吃,大玩大乐了。
“二位姑娘慢用。”店家端上两个大白瓷碗,笑呵呵对我道:“若是觉得味道好,可要多来关照。”
我笑道:“要是好吃肯定再来。”
“多谢多谢。”店家哈腰点头退下。
被养刁了嘴,我如今吃东西也讲个色香味,但是近来伙食不如从前丰盛,清泉居的上上下下都清减了,小腰越发细了,趁着出来的当口好好补一补,拿眼瞧了瞧汤水清可见底,肯定不是鸡汤或是肉汤,里面飘着十粒馄饨,不大不小,一口刚刚好,薄皮半透明,里面能透出红红的肉泥,汤面飘着几片葱花,卖相勉强过关,嗅了嗅,香气还算诱人,狐疑的持起汤匙咬了一小口,浓郁的肉香充满了舌尖上的每一个味蕾,肉泥里还混有香菇等其它配料,随及把余下了全部喝进肚子,五脏庙给祭得舒舒服服,果真还是路边摊的小吃最香最好吃,抹了抹嘴皮,对天音笑赞:“果真的好吃,再来一碗。”
“还有其它好吃的,要是把肚子填饱了,可就吃不上别家的好味了。”
既是如何还等什么,二话不说,拽起她赶场。
太阳当空,我们如愿坐在了酥春风的雅间,香喷喷的羊肉摆上了桌子,观色嗅味便知是好东西,回去时,一定要给心芽带一些去。
“阿玄?阿玄?真得是你吗?”
正吃得高兴,忽然听到窗口传来一声饱含深情的呼唤,语带哽咽,抬眼望去,敞开的窗子外站着一位高冠华裳的男子,四十上下,身格颀长,笔直口方,烔烔的目光紧盯着我,看得些年轻时必是风流人物,两鬓的银丝特别的扎眼,心里发寒,都这把年纪了,还玩这套,也不瞧瞧姑娘我打哪里来的,客气的回道:“您老认错人了。”故意加了一个老字,提醒他不能为老不尊。
他却一把推进门,眼睛直盯着我的眼睛,喃喃自言自语道:“是,是,青玄不应当是这般年纪,声音也不像,只是姑娘与我的结发妻子太像太像了,简直是一模一样。”
我一听,脸立即绿了,他这般年龄,他的结发妻子肯定不年轻,他这是拐弯说我长得老,听惯了被人夸,忽然一下有些受不住了。
没等开火,他复又幽幽感伤道:“我找了她整整十七年,从此音讯全无,鱼沉雁杳,那时,她正是姑娘这般青春韶华,风华正盛。”
火气又自动消下去了,“老人家,天底下相像之人很多很多。”
“老爷,这位姑娘不仅和夫人长得像,眉目之间更是有几分与您相似呢。”身后的仆从模样的人开口道,“真是越瞅越像。”
拿正眼是上下左右瞧过一遍,着实看不出来有哪里像,倒是天音细细瞅了瞅他,再瞅了瞅我,频频点点头:“不说不觉得,果真有些相像,眉毛像,鼻子最像。”
“我是有爹娘。”若我娘不是桑妇,倒是可以凭介丰富的想像对我的身世作一番天马行空的推测,不过他们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何止是云泥之别,之间绝无可能生出风花雪月。
“冒昧请问姑娘的芳名与芳龄,我与妻子失散时,她已经怀喜在身了。”
双眸执着,隐有泪花,饱含期待,不会真觉得我可能会是他的女儿,想当街认亲,从他的衣履以及腰间所配的玉佩可辨,非富及贵,若是摊上这么个父亲也不赖,不过他思妻女至深,随便给他希望,欠厚道,欠仁义,再说,假的真不了,遂恳切劝道:“老人家,你当真是认错了,我是单家村人,祖上三代全是桑户,没福气做您的女儿。”
“羽姐姐叫单羽,与你女儿同龄,正好也是十七岁。”天音的嘴太快,拦都拦不住。
待听到十七二字,他的神情一下子激动,眼眶也红了,抖声问:“敢问姑娘府上哪里,可否拜会令尊令堂。”
换作平常,我倒有几分兴趣听听他们之间的故事,再扯下去只怕没完没了,羊腿冷了就不好吃了,“我家住城北端的石泉镇单家村,快马两天的路程。”
天音瞪起了眼睛,我怕她嘴快说错,按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不许多言,然后继续对白发大叔道:“只是别空手,多带几样果品,还有青梅酒,想知道什么只管问。”
有什么话,尽管去问单羽的老爹老娘,他们全家孤零零的躺在坟头,我和姑奶奶只在清明节给他们扫墓烧纸钱,自当了劳什子娣女,就再没去过了,偶尔有闲客去拜会拜会,也不至太寂寞。
他傻乎乎的掉头就走,步伐急促,衣摆生风,两下就没了踪影,耳根子总算清静了,我乐呵呵的提起筷子,继续享用羊肉大餐,咬了一口,肉质鲜嫩,果然不愧盛名,“好吃。”
天音望着门外,眨了眨眼,心虚道:“羽姐姐,诓人不好。”
“哪里有骗,全是真话,我爹娘不就埋在单家村,只是死了而已。”我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