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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33章 断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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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门口传来一声巨吼,如轰轰雷鸣,继而身上的禁锢骤然消失,寻声望去,不是六爷还能有谁,他一手挥掉那万恶的瓷碗,碗应声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摔成三瓣,茶水溅湿了鞋面,他终于赶来救我,但是他能把我从封公的刀下救过来吗?
随及啪啪啪啪,四声清脆的巴掌声,四个婆子被他掴倒在地,每人的脸上立时印上红通通的五指印,六爷额头的青筋暴起,睚眦切齿呵斥:“你们这伙黑心的恶妇,她要是有个差池,我要你们全家抵命!”
六爷像是从阎王殿跑出的厉鬼,要将人生吞活咽,剥皮拆骨,婆妇们不能抚脸,跪趴于六爷的脚底磕头求饶,吓得鼻泪直流:“六爷饶命,我们也是听差办事,饶命。”
“滚!给我滚的远远的。”
“多谢六爷,多谢六爷。”谢过恩,她们连滚带爬出了屋子。
他走到我跟前,步伐蹒跚,面如白纸,唇色尽褪,哪里还有平素里高雅的翩翩风度,与娃娃脸倒有两分相像,颤抖的手指沿着我的脸颊,直直的望着我,眸里尽是劫后余生的庆幸与感恩,当着众人的面,重重地将我紧紧搂进怀中,力道之大,似要把我篏进他的身体,嘴里反复喃喃直念幸好幸好两字,那瞬间的脆弱无助,不禁心里一软,反手回搂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膛。
“老六,你不该来这。”封主爷长叹一声。
“幸得我及时赶到,否则,儿子抱憾终身。”六爷抓住我的手,紧紧握在掌心,双双跪在封公面前,“公父,打从第一眼见到阿羽起,便注定我此生再难脱逃,我的心便沧陷了,陷进她的眼里拔不出,早不再是儿子的了,她给予了我前所未所有甜蜜与满足,在我得意时,在人人对我巴结奉承时,只有她敢忤逆我,为了我的健康忤逆我,即便惹我不悦,仍旧苦心良言劝慰;在我失意时,在我不再是人人以为的少封主时,不离不弃,她忧我之所忧,苦我之所苦,已然揉进我的骨血里,你若是处死了她,也就是杀死了儿子,杀死了儿子的心,我要娶阿羽为妻,与她相守此生,求公父成全。”
“成全你,那你哥怎么办?他心心念念也是她,苦苦求我把她许给他,为了她,可以把少封主的位置让给你,这如何能使得,天下女子何其多,怎么就都喜欢上这一个了,还是让她死了的好,死了干净,漂亮的女人很多,爹给你找,十个百个都随你的意,听爹一句话,这一个就不要了。”封主爷温温相劝。
六爷沉声反问:“若今日异位而处,爹是我,阿羽是姨母,爹将如何行事?”
“放肆!”这话戳中封主爷的七寸要害,他胸膛猛然一震,掌心玉免啪得一下砸在案几上,裂成两块,吓得侍婢们统统跪在了地上,他表情严肃而危险,横眉立目喝斥六爷:“她如何能与你姨母相比,你中她的毒太深了,我更留她不得,反了,反了。”
“在我眼里就比得!”六爷向前挪了一步,态度坚决,沉声回道:“爹从未向儿子提起过姨母,但是儿子心里都清楚,你待娘不好,你冷遇娘亲,你怠慢娘亲,娘亲不敢与姨母相比,无怨无悔,从没在儿子面前埋怨过你一句半句,总说你的心里苦,要我长志气,要成材,为你分忧,可我怨恨你,替娘怨,替娘恨,替娘不值,如今依旧怨恨,但是……”蓦的,语锋一转,口气软了下来,“如今儿子能切身体会您的苦处,因为爹的心里只能装下姨母一个女人,因为她已然把你的心堆得满当当的,再没一丝一毫的空隙可以容进别的女子,阿羽于我,如姨母于爹,无人可以替代,有她此生足矣,无她,再多再美的女子也入不了我的眼,填不满我的心,注定此生孤独,我不但要娶阿羽为妻,她还是我此生唯一的女人,你孙儿的母亲!若是爹执意赐死阿羽,那请爹再多备一碗,她前脚走,我后脚便跟着。”
话音刚落,屋里立即响起低低的倒吸凉气声,是跪在地上的侍婢们,她们虽低着头,却半抬着眼望向我们,而这掷地有声的许诺更是深深扎进心间,身旁的六爷忽如磐石巍峨雄壮,能挡住一切的风霜雨雪,他用自己的命保我的命?他会不会陪我同死不得而知,但是单凭这份为了保全我而冲撞封主爷的心,铁石心肠都会动容,何况我不是铁石心肠,自然是感动不已,而且,动容的不单单是我,还有封主爷,或许是因为多年冷落亏欠玉夫人,眉峰的冷厉渐渐散去,满目沧桑颓败之色,低低感叹:“四个儿子里,属你最像我,模样像,秉气脾性更像,可你不该把这份痴傻也学去。拿性命要挟,难道半分也不顾念我,不顾你娘了吗?”
良久,六爷愧带疚回道:“儿子不孝……”
“你有怨气,爹不怪你,我是慢怠了你娘,她受委屈了,但是,她在我心里还是有份量的,毕竟也是二十年的夫妻了,她是一个好女人啊。爹确实是偏爱偏疼安儿些,因为爹要弥补这二十二年来对他的亏欠,可是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不论哪面扎了刺都会痛,都会流血,以后你有了自己的孩子便能体会,你对少封主一事耿耿不能介怀,爹何尝不知你比你哥更有才具,不论哪方面更胜任少封主,但是长公子的位子非安儿不可,不为别的,只因他是长子,立嗣的规矩不能改,立长不立幼,立长不立贤,若此例一开,只怕后世兄弟们为了抢位便要骨肉相残了,届时,爹如何能面对宗庙里先祖的牌位,爹对不住你,委曲你,所以,你哥求我把阿羽许给他,我亦没答应他,因为我怕伤了你的心,孩子,爹会加倍补偿你的,可是这个女人断乎留不得,留下她,就是给你留下祸害。”
心房骤然紧缩,下意识往六爷的身体缩了缩,在他眼里,处死一条活活的人命就如同随手捻死一只蚂蚁,六爷苦苦相求,他仍旧不肯放我一条生路,六爷觉察我的异常,凝视我好久好久,屋里的死一样沉寂让人窒息。
慢慢的,六爷的眸子眯紧,嘴唇轻轻抿在一条直线,这个小小的动作我再清楚不过,那表示他痛下决心,稍后,他对封主爷郑重道:“为了阿羽,儿子不与五哥相争少封主,若爹真心补偿儿子,就请成全儿子的心愿,儿子的秉气脾性来自爹,爹应当最清楚,若失去阿羽,我便如同爹失去了姨母,终生将郁郁寡欢,不错,我不甘心少封主的位置让给五哥,但是爹说的不无道理,若是爹把阿羽许给我,儿子能释怀,绝不会怨恨爹和五哥。”
言毕,迅捷的从胸前的内裳解下一枚赤黑的配饰双手奉上,那是沐浴都不离身的虎符,虎符由青铜制成,上面刻有铭文,从中间一剖两半,另一半在李将军手里,街头妇孺皆知,虎符调配是军队的凭信,娃娃脸虽是少封主,却手无实权,谁不知“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这是六爷最后挺身一博少封主位最有力的利器,他又是如此争强要胜的人,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我无论如何不会相信,竟然如此轻易拱手相让。
“你这个孩子,死心眼啊。”封主爷并不接虎符,又是一声更长的叹息,似无奈的妥协,“留下她,你当真能释怀,不怨不恨?”
六爷沉声道:“当真!一个得江山,一个得美人,两相得宜。”
终于,封主爷点首:“也罢,那你立个誓吧。”
六爷竖起三指,肃穆沉吟:“日月鬼神在上,我桑佑安,今立下重誓,永生不与五哥相争少封主之位,若违此誓,万箭穿心而亡。”
不想,封主爷却眯起眼养神,半晌不吭声,屋深是又是一阵长长的静默,他却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是嫌誓言发的不够狠毒?那要怎么个毒法才能合他的心?
肚里正琢磨封公的意思,只觉一阵风略过耳际,六爷忽然挺身而起,把虎符重重搁上案几,随后径直走到屋里书桌,取下墙上高悬着的宝剑,反复抚摸,父子俩打什么哑迷,忽然听到铿的一声,一道银白的冷光划过我的眼前,六爷抽出锋利的刀峰,他背着我,看不清楚他要干嘛,却没来由地一下纠紧的心肝,只见那柄利剑高高地挥起,随后重重的落下,锵地一声砍向桌面,继而侍婢仆婆惊恐的失声惊叫。
“六爷?”我抖着嗓子唤他,想问他拿剑砍了什么,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想过去看看,脚如灌了铅,怎么都使不上劲,可是心生不祥之感。
他转身的一霎那的永远印格我的脑海,以至于在我以后的人生每每回想起又哭又笑又恨,感动的难以自抑,六爷的额际冷汗涔涔,左手染血,鲜血沾染了袖摆,他的掌心有着一节血肉模糊东西,还不待我看清是什么,他再次双膝跪在封主爷跟前,扯下衣摆的一角,食指沾血,以指代笔急书,随后把那团东西往里一包,再次递给封主爷,“桑佑安今日断食明誓,绝不与五哥相争少封主之位,若违此誓,天下人人皆可对我得而诛之!死无葬身之地!”
断指!
抓过他的左手细瞧,他左手的尾指被齐根斩断,顿时,心里有一股激流盈荡于胸,他用虎符,用他的尾指换取我的性命,桑佑安啊桑佑安,你让我今生如何能偿还你的情义,我抱住他的手,眼泪却如急雨狂洒落,用绢帕压出伤处,可是血还是不停涌出,很快就把绢帕染透,对他筑起高高的心墙顿时土崩瓦解,我彻底投降了。